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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潭底三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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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实没反应。

第三天夜里,刘老实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沉入了潭底。水很冷,但不觉刺骨;水很黑,但能看见光。那光来自水底深处,幽幽的绿色,像无数星星沉在水底。

他往下沉,往下沉,终于看见了牛。

牛躺在水底一片柔软的水草上,身上缠着蛟的残骸——但那蛟已经只剩骨架,白色的骨头在绿光中泛着冷光。牛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它的伤口还在,但已经不流血了,伤口周围长出了新的肉芽,那些肉芽泛着淡淡的金色,排列成奇异的鳞片状。

最奇怪的是,牛的伤口上附着许多发光的水藻。那些水藻细如发丝,散发着柔和的绿光,随着水流轻轻摆动,像是在给伤口疗伤。

牛忽然睁开了眼睛。

它看着他,眼神温柔,像是在说:主人,我没事。

然后它开口说话了——不是用嘴,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主人,我尽了力。蛟死了,村子安全了。”

刘老实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牛继续说:“这潭底有灵脉,水藻能疗伤。我再待一天,等伤口结痂,就上去。你别担心,回去等我。”

说完,牛又闭上了眼睛。

刘老实想靠近,却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他向上浮。他挣扎,想留下来,但那力量很强大,不容抗拒。

他浮出水面,醒来。

天还没亮,营地篝火将熄未熄。刘老实发现自己躺在窝棚里,身上盖着毡布。刚才的梦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能记得每一个细节:水底的绿光,牛身上的金纹,发光的水藻……

“牛还活着。”他坐起身,喃喃道。

守夜的陈敬之听见动静,走过来:“刘老弟,你醒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吓死我们了。”

“我梦见牛了,”刘老实抓住陈敬之的手,急切地说,“它在潭底,还活着!伤口在愈合,有水藻在给它疗伤!它说再待一天就上来!”

陈敬之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刘老弟,那是梦。你太想它了……”

“不!是真的!”刘老实激动起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水藻会发光,牛身上长出了金色的鳞纹!它亲口跟我说,它尽了力,蛟死了!”

陈敬之看着刘老实通红的眼睛,不忍心再打击他,只好顺着说:“好,好,是真的。那你再休息会儿,天亮咱们再看看。”

刘老实却不肯再睡。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岸边。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潭水比昨天更清了,已经能看见水下三尺。水面干干净净,没有碎骨,没有腐肉,只有几片落叶随波荡漾。空气中那股恶臭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晨露和青草的味道。

希望,像晨光一样,重新照进人们心里。

辰时前后,王小二提着水桶来给守夜的人送水——水是从十里外山涧打的,浑浊,但至少能喝。他走过岸边时,习惯性地往潭里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僵住了。

“德、德贵爷!”他尖叫起来,水桶“咣当”掉在地上,“快来看!有东西!”

所有人冲过来。顺着王小二颤抖的手指看去,在潭中央,清澈的水面下,一个巨大的、棕黄色的影子,正缓缓上浮。

是牛!

真的是牛!

它浮上来了,先是背脊露出水面,然后是整个身体。它侧躺着,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眼睛闭着,但胸口有微弱的起伏——它还活着!

“牛啊——!”刘老实嘶声大喊,不顾一切地冲向水里。

这次没人拦他。王大锤和几个汉子跟着冲下去,水没到腰深时,他们触到了牛的身体。温热的,有弹性,确实是活的!

“小心!轻点!抬!”赵德贵在岸上指挥。

八个汉子下水,七手八脚地将牛往岸边抬。牛很重,在水中更重,但他们咬紧牙关,一寸一寸地挪。刘老实一直在牛头边,用手托着牛的下巴,防止它呛水。

终于,牛被抬上了浅滩。

它浑身湿透,毛贴在身上,显得瘦骨嶙峋。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左肩那道伤深可见骨,侧腹的伤口虽然缝合了,但线脚粗糙,皮肉外翻。最骇人的是背上,被蛟爪抓出的十几道血痕,虽然不再流血,但皮开肉绽,像被人用犁耙犁过。

但它还活着。呼吸微弱但平稳,眼睛闭着,但眼皮在颤动。

“快!抬回村!治伤!”赵德贵的声音在颤抖。

担架早就准备好了,众人小心翼翼地将牛挪上去。抬起来时,有人惊呼:“你们看!蛟……蛟的骨头!”

众人回头,只见在牛刚才躺的位置,水下清晰可见一具完整的白色骨架。那骨架极大,蜿蜒如蛇,头骨狰狞,正是蛟的遗骸。但奇怪的是,骨架很干净,没有一丝血肉残留,像是被什么啃噬得一干二净。

“真的化骨了……”陈敬之喃喃道。

但现在没人关心蛟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牛身上。担架被匆匆抬回村,郎中已经等在刘老实家的小院里。

清洗伤口时,郎中发现了更多奇异之处。

那些最深的伤口周围,新生出的肉芽排列整齐,呈现出鳞片状的纹理,而且是金色的——不是黄,是真的金属般的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伤口虽然深,但边缘平整,没有感染化脓的迹象,像是被什么精心处理过。

“这……这不合理啊。”郎中一边清洗一边嘀咕,“这么重的伤,在水里泡了三天,按理说早就溃烂生蛆了。可你们看,伤口干干净净,还有愈合的趋势。”

陈敬之凑近细看,果然如刘老实梦中所述:伤口上附着一些细如发丝的绿色藻类,已经半干,但还能看出原本是发光的。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些,放在白布上观察。

藻丝半透明,内部有细小的发光颗粒,即使离开水,还在微微闪烁。

“这是……‘还魂藻’?”陈敬之想起古书上的记载,“传说生于灵脉汇聚的深潭,有疗伤奇效,千年难得一见。难怪牛能活下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当郎中清洗到牛背时,发现最深的一道爪痕下,新生皮肤的纹理中,隐约有字迹般的图案。不是符文,更像是天然的纹路,但排列有序,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陈敬之仔细辨认,却认不出是什么。他只能将纹路临摹下来,准备日后研究。

清洗、上药、包扎,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牛一直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郎中松了口气:“命保住了。但能不能站起来,要看造化。”

刘老实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打来温水,用布蘸湿,一点一点喂给牛喝。牛虽然昏迷,但会本能地吞咽,这让刘老实看到了希望。

下午,赵德贵带人回到黑龙潭。

他们要处理蛟骨。

潭水已经基本恢复清澈,虽然还略带浑浊,但已能看到水底。那具巨大的白色骨架静静躺在潭底中央,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冷光。骨架完整得惊人,从头到尾,每一节脊椎,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

“捞上来吗?”王大锤问。

赵德贵想了想,摇头:“沉了吧。这东西不祥,捞上来反而招祸。让它永沉潭底,镇住这口潭,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众人找来大石头,绑在蛟骨上,看着它缓缓沉入最深的水域,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赵德贵站在潭边,望着恢复平静的水面,长长吐出一口气。

三个月来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蛟死了,牛活了,水……虽然还不能喝,但至少潭水在变清,希望就在眼前。

他转身,对着清溪村的方向,深深一拜。

拜天地,拜祖先,拜那头用性命换来太平的黄牛。

夕阳西下,赵德贵回到村里时,听见了一个好消息:牛醒了。

它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神清澈。它看见刘老实时,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像是打招呼。刘老实抱着牛头痛哭,这次是喜悦的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陈敬之检查了牛的伤势,惊叹道:“愈合速度太快了!照这个趋势,半个月就能站起来!”

消息传开,全村欢腾。尽管依然缺水,尽管前路艰难,但希望重新燃起,比什么都珍贵。

这天晚上,清溪村家家户户都点了灯。不是庆祝,而是感恩。

感恩那头牛,感恩它还活着,感恩它为他们搏来了一条生路。

刘老实坐在牛棚里,握着牛蹄,轻声说:“等你好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我耕田,你吃草,我老了,你就陪我晒太阳。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清溪村,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黄牛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月光如水,洒在牛棚里,洒在一人一牛身上,温柔得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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