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州盐田潮汐测(2 / 2)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老海头不敢再劝,只得点头应承。
勘验工作随即开始。徐吏员带着技术人员,在老海头的指引下,沿着“老蚝滩”边缘选取了几个关键点。他们仔细清理滩涂表面,观察潮汐痕迹,刮开泥层查看古老的贝类附着基底,用特制的带有刻度的标杆记录高度,并用炭笔在防水油布上绘制草图。
王修则带着书吏和护卫,一边观看勘测过程,一边对照那漏洞百出的旧图册,同时询问老海头关于吴家盐田往年产量、纳盐情况等细节,心中逐渐勾勒出吴家可能侵占官田的大致范围。
工作细致而缓慢,海风不断吹拂,带着湿冷的咸味。不知不觉,日头西斜,潮水又开始慢慢上涨,淹没了他们方才勘验过的部分低洼痕迹。
“特使,今日已勘验三个点位。”徐吏员过来禀报,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兴奋,“综合潮痕与贝类附着情况来看,目前所测界限,比旧图所标官田范围,向东延伸了至少五十步!而且,学生在东侧更远处一些看似天然的礁石上,发现了明显是人工移植、用于标志界限的旧牡蛎壳簇,但其位置,与我们根据自然痕迹判断的界线又有偏差……恐怕,当年划界时就已不公,或后来被人为移动过界标。”
王修眼中寒光闪烁。五十步!听着不远,但在寸土寸金的盐田区,这意味着一大片产盐的滩涂可能长期被吴家侵占!而移动界标,更是赤裸裸的欺瞒!
“详细记录在案,草图务必精准。”王修沉声道,“明日继续,我要将这‘老蚝滩’周边可能的侵占地界,一寸寸地用这潮汐贝痕之法,给他厘清楚!”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盐田东侧传来。只见二十几个手持木棍、铁锨等物的汉子,在一个穿着绸衫、体态微胖、面色不善的中年男子带领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挡住了王修他们的去路。正是吴家的管事,吴康的堂弟,吴勇。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在我吴家盐田边上鬼鬼祟祟,挖挖刮刮,想偷盐还是想坏我家的田埂?”吴勇叉着腰,声若洪钟,故意放大音量,引来远处一些盐工、农户的张望。
王修上前一步,神色平静:“本官乃朝廷钦派青州度田特使王修。奉诏清查全州田亩,包括盐田。在此勘验官私盐田界限,何来‘鬼鬼祟祟’?”
吴勇眼皮一跳,显然早知王修身份,此刻却是故作不知,耍起横来:“度田特使?我只知道郡守、国相,没听说什么特使!盐田界限?这界限几十年都这样,有什么好勘验的?你们拿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这里乱挖乱画,要是弄坏了潮水道,影响了晒盐,这损失谁赔?耽误了向官府缴盐的时辰,这罪责谁担?”
他身后的汉子们也鼓噪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向前逼近几步,意图施加压力。
王修身后的护卫立刻手按刀柄,上前护住。气氛骤然紧张。
王修却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界限几十年都这样?本官看未必。至于损失、罪责……”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囊,抽出一柄造型古朴、鞘身刻有云纹的短剑,并未出鞘,只是握在手中,“此乃陛下亲赐,代天巡狩之信物。本官依诏行事,勘定疆界,如有阻挠破坏者……”
他目光如电,扫过吴勇及其身后众人:“以抗旨谋逆论处!”
“谋逆”二字,如同惊雷,炸得吴勇等人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敢跟地方官耍横,敢欺负小民,但面对皇帝特使和“谋逆”的帽子,骨子里的畏惧瞬间占据了上风。
吴勇脸色变幻,强笑道:“王……王特使言重了。小人……小人只是担心盐田生产,并非有意阻挠。只是这勘界之事,是否……是否容小人禀明家主,也与郡国盐官署通个气?免得有什么误会?”
“不必了。”王修断然拒绝,“本官行事,自有章程。勘界继续,你若担心,可在一旁观看,但不得干扰。”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替本官带句话给吴康,让他将自家盐田的原始契据、历年纳盐记录,准备好,三日后,本官要亲自查验。若有不全不实之处……让他自己想清楚。”
说完,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吴勇,王修转身对徐吏员等人道:“继续工作。”
勘验再次开始,吴勇等人僵在原地,进退不得,只能恨恨地看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蛰伏的兽类。
王修背对着他们,面向正在上涨的潮水,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吴家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软硬兼施,阻挠勘测。今日虽然暂时压住,但可以想见,更大的阻力,更阴险的伎俩,还在后面。吴家绝不会坐视大片“肥肉”被割走。
这潮汐与贝类划界之法,虽巧,却也必然触痛了无数像吴家这样的既得利益者。青州的度田,恐怕要比南阳、汝南,更多几分海的咸腥与血的铁锈味。
他握紧了手中的白虹剑锦囊。陛下,您的新政利剑,已抵住这海边最坚硬的礁石。接下来,是礁石崩碎,还是剑锋卷刃?
海风呼啸,潮声阵阵,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