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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陇西道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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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四日,是个忌动土、忌出行的黑道凶日。

上海滩连着下了几天雨,那股子潮气顺着墙根儿往上爬,三川阁里的老家具都泛着一股霉味儿。

我把铺盖卷打好,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揣进怀里,又检查了一遍那个装着魏景阳笔记的防水油纸包。

耗子蹲在门口,嘴里叼着半截红塔山,手里提溜着两大袋子刚出锅的大肉包子,那是我们路上的干粮。

这小子现在看谁都像看包子,眼珠子泛绿光。

“老陈,电话打通了没?”耗子含糊不清地问,嘴里塞着半个包子。

我把电话听筒搁下,那头传来的忙音还在耳边绕。

刚才跟黄海那老狐狸通了气。

那老小子声音听着比我还虚,估计那“种子”在他肚子里也没少折腾。

“通了。”我紧了紧皮带,这皮带是前两天刚买的,原来的已经勒不住这见风长的腰围了,虽然我们没胖,但这肚皮里头好像时刻得预备着给那玩意儿腾地方,“约在兰州碰头。那老小子也怕死,跑得比兔子还快,说是已经带着人从广州出发了。”

“那敢情好。”耗子咽下包子,“人多力量大,虽然那几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但这时候能有个垫背的也强。”

我又给周主任那边拨了个电话。

这回接电话的是个办事员,话不多,公事公办。

说是车和装备都安排好了,让我们到了兰州直接去军分区找后勤处的王干事,提那个什么“地质勘探队”就行。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这住了有些年头的三川阁。

这一走,要是三个月内回不来,这地方估计就得换主人了。

“走吧。”我招呼了一声。

水生背着那个装着黑刀的长布条包,闷不吭声地站在阴影里。

老史提着两个大蛇皮袋子,里面装的是我们给他媳妇带的上海特产——大白兔奶糖、五香豆,还有两瓶海鸥洗发膏。

我们要先去趟陇西。

老史虽然没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是想回去看一眼。

这一去九死一生,谁知道能不能囫囵个儿回来。

咱们几个光棍一条,死了也就死了,老史和耗子不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心里有挂念。

还是那趟火车,不过这次连硬卧都没买着。

我们买了四张硬座票。

车厢里人挤人,过道上都站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依旧是熟悉的味儿,脚臭味、汗酸味、方便面味、旱烟味,混在一起。

车轮子哐当哐当响,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往后退。

才坐了不到两个钟头,那股子邪火般的饿劲儿又上来了。

“饿了。”水生头一个开口。

耗子二话不说,把那一大袋子包子拽过来,我也没客气,抓起两个就往嘴里塞。

那一车厢的人都看傻了。

你想啊,四个大老爷们,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肉包子,也不就水,也不歇气,一口一个,嚼都不带嚼的。

旁边有个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本来正在吃桶装面,看我们这吃相,面都忘记嗦了,端着叉子愣在那儿。

“哥们儿,慢点吃,别噎着。”那学生好心提醒了一句。

耗子翻了个白眼,嘴里嚼着肉馅:“小兄弟,你不懂,我们这是去西北搞地质勘探,体力活,肚子里没油水不行。”

那学生看耗子那一脸肉,还有水生那生人勿近的死样,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我们足足吃了四十个大包子,袋子也见了底。

肚子里有了货,那种心慌气短的感觉才稍微压下去一点。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逐渐变得荒凉的景色。

过了徐州,平原慢慢少了,黄土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路摇晃了一天一宿。

到了陇西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刚一下车,一股子裹着黄沙的西北风就扑面而来,像刀子一样在脸上割,上次来还是九月初,没想到就隔了两个多月,又他妈回来了。

这地方的风跟上海不一样,上海的风是阴柔的冷,往骨头缝里钻;

这儿的风是硬的,直来直去,打得人脸生疼。

“到家了。”老史深吸了一口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舒展。

陇西这地方,古称巩昌,那是李氏龙兴之地,天下李姓出陇西,说的就是这儿。

但这会儿我们也顾不上考古怀旧,跟着老史出了站。

上次老史接站,这次可没人来接我们了。

雇了个冒黑烟的三轮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了二十几分钟。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路,转眼就到了老史家。

老史推开门,喊了一声:“燕霞!”

屋里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一挑,走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妇女。

这就是老史的媳妇,张燕霞。

“哎呀!”嫂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个死人,几个月没消息,你还知道回来的!”

老史嘿嘿一笑,把手里的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放:“这不回来了嘛。来,这是水生,我新认识的小兄弟,这两个你熟。”

耗子更是夸张的大喊:“姐,我们把老史给抓回来了,这货呆上海硬是舍不得回来了。”

嫂子一听,顿时笑了,“还是我兄弟靠谱”,目光在水生身上停留了一瞬,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

屋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

一股子炖羊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正好炖了羊肉,快,上炕坐!”嫂子忙前忙后,又是倒茶又是拿馍。

我们四个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

这西北的大炕是真舒服,热气顺着屁股蛋子往上窜,把一路上的寒气都逼出去了。

没一会儿,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端了上来,还有一大盘子凉拌苦苦菜,一摞比脸还大的馍。

“吃!别客气!”老史招呼着,自个儿先抓了一块羊肋条。

那“种子”的副作用这时候又显出来了。

我们四个那是真没客气,上手就抓。

那羊肉炖得烂乎,肥而不腻,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嫂子在一旁看得直愣神,估计是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客人。

“慢点吃,锅里还有呢。”嫂子笑着说,转身又要去盛。

耗子一边啃骨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嫂子,这羊肉绝了!我在上海那是做梦都想这一口。”

正吃着,老史突然手一抖。

他手里抓着个大碗,正要喝汤。

手上的劲儿没收住,“咔嚓”一声,那大碗竟然被他硬生生给捏破了。

滚烫的羊肉汤泼了一手,顺着指缝往下流。

屋里一下子静了。

嫂子吓了一跳:“咋了这是?烫着没?”

老史脸色一变,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没事,没事,这碗有裂缝,不结实。”

嫂子也没多想,赶紧拿抹布来擦桌子,又心疼地看了看老史的手,见没烫伤,这才放心。

这顿饭吃得那是风卷残云。

一锅羊肉连汤带肉一点没剩,那一摞烙馍也全进了我们的肚子。

吃完饭,嫂子去收拾碗筷。

老史点了根烟,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半天没说话。

“娃呢?”我问了一句。

“在兰州念书。”老史吐了口烟,“也好,省得看见我这副鬼样子。”

我看了一眼老史,他那脖子后面,隐隐约约有一条青筋在跳。

“明天一早咱就走。”我低声说,“别给家里添麻烦。”

老史点了点头,手里的烟头明灭不定:“我知道。这次去,要是不把那劳什子解决喽,我就不回来了。”

晚上,嫂子给我们在西屋铺了被褥。

那炕烧得滚烫。

我们三个躺在上面,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地刮。

我睡不踏实。

半夜里,我又做了那个梦。

这次树上没长叶子,长的是一颗颗人头,有老史的,有耗子的,有水生的,都在冲着我笑。

“咯吱——”

一声脆响把我惊醒了。

我猛地坐起来,一身冷汗。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我看见水生正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一截木头在削。

他手里的那把黑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寒光。

“咋了?”我压低声音问。

水生没抬头,手里的刀飞快地动着,木屑纷飞:“睡不着。”

我凑过去一看,那木头已经被他削出了个雏形,像是个小人,但那小人的脸,怎么看怎么像那魏宗明。

“你刻个啥不好,你刻老粽子!”我躺回去,“赶紧睡,明天还得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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