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活糍(1 / 2)
青山坳深处,有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寨子,名叫雾溪寨。
寨子四周终年云雾缭绕,湿气极重。
寨民们世代以种植一种特殊的糯米为生,这种米粒短而圆,色泽乳白,带着异香,名唤“雾溪糯”。
用它打出来的糍粑,软糯弹牙,米香浓郁,是寨子赖以生存的物产,也是附近十里八乡争相购买的稀罕物。
寨里打糍粑的手艺是代代相传的,尤以寨东头的石阿婆家为最。
石阿婆年过七旬,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一双干瘦的手却异常灵活有力。
她家做出的糍粑,不仅口感绝佳,更奇的是,据说放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变硬发霉,仿佛始终保持着刚出锅时的那股“活气”。
然而,寨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石阿婆家的糍粑,只送不卖,而且只在每年特定的几个日子制作,过程绝不外传。
有好奇的外乡人曾想偷师,或是出高价购买配方,都被石阿婆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瞪了回去。
林秀儿是石阿婆的孙女,刚满十六,父母早逝,跟着阿婆长大。
她不像其他寨里姑娘那样活泼,性子有些闷,常常一个人坐在溪边发呆。
她不喜欢那股终年弥漫在自家后院、浓郁得化不开的糯米蒸汽味,更不喜欢阿婆制作糍粑时,那紧闭的作坊里传出的、像是许多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在念咒的古怪声响。
“阿婆,为什么我们家的糍粑……味道和别人不一样?”秀儿曾大着胆子问过。
石阿婆正在拣选糯米,头也没抬,干瘪的嘴唇动了动:“祖上传下来的法子,能保住米魂,糍粑才有灵性。”
“米魂?”秀儿不解。
“万物有灵,米也一样。”
石阿婆停下动作,抬眼看向秀儿,那眼神深邃得让人害怕,
“用了心,用了魂,东西才活。”
秀儿听得似懂非懂,但心里那股不安却愈发浓重。
这年秋天,寨子里闹了山魈。
不是寻常野兽,而是真正邪门的东西。寨子养的鸡鸭一夜之间被吸干了血,脖子上留着两个细小的孔洞。
紧接着,几户人家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些黏糊糊、带着腥气的脚印,不像人,也不像已知的畜生。
寨民人心惶惶,夜里早早关门闭户,连狗都不敢大声吠叫。
请来的道士做了法事,却毫无用处,那山魈反而变本加厉,开始袭击落单的人。
先是寨西头的二傻子晚上出去解手,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口角流涎,只会反复说“红眼睛,白影子”。
没过两天,猎户张猛晚上巡夜,第二天被发现昏死在寨口的古树下,脸色青黑,气息微弱,脖子上同样有两个细小的血孔。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雾溪寨蔓延。
寨老们聚在祠堂里商量了一整天,最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带着厚重的礼物,神色凝重地来到了石阿婆家。
“阿石,”
最年长的寨老开口,声音沙哑,
“寨子遭了难,那东西……寻常法子治不住。你看……”
石阿婆坐在堂屋的矮凳上,佝偻着背,像一尊风干的雕像。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香案上的线香都烧完了大半截,才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低着头的秀儿身上。
“要救寨子,可以。”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磨砂,
“但需要‘引子’。”
“什么引子?您说!只要寨子里有的,我们一定凑齐!”寨老们连忙保证。
石阿婆的目光依旧钉在秀儿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决绝,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还有某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不是东西,是人。需要一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处子之血,和三缕‘心甘情愿’的青丝,做那‘活糍’的芯。”
堂屋里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秀儿。
寨老们脸上露出震惊和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希望的、近乎残酷的迫切。
秀儿猛地抬头,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阿婆。
阴年阴月阴日……寨子里符合条件的,只有她!用她的血和头发?
“阿婆!不……”她失声叫道。
“秀儿!”
石阿婆厉声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为了全寨子!你是石家的女儿,这是你的命!”
“命?”
秀儿浑身发抖,眼泪涌了上来,
“凭什么这是我的命?用我的血……”
“为了寨子!为了祖宗传下来的基业!”
一个寨老沉声道,语气带着压迫。
“秀丫头,委屈你了,但……没办法啊……”
另一个老人叹息着,眼神却躲闪着。
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像冰水一样淹没了秀儿。
她看着平日里和蔼的寨老们此刻冷漠的脸,看着阿婆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仪式定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
地点,就在石阿婆家那间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后院作坊。
那三天,秀儿像失了魂。
寨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感激、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祭品般的敬畏和疏离。
她试图逃跑,却发现寨子通往外面的唯一小路,不知何时有了人“把守”。
月圆之夜很快到来。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月亮大得吓人,惨白的光辉洒下来,将雾溪寨照得一片清冷。
石阿婆的后院,那口用来蒸糯米的大甑子早已架起,底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白色的蒸汽汹涌而出,带着那股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郁的异香,几乎令人窒息。
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石臼和沉重的木杵。
寨老们和几个挑选出的壮年男子围在院子四周,神情肃穆,或者说,是恐惧中带着一丝期盼。
秀儿被洗刷干净,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却样式古老的红色衣裙,像个待嫁的新娘,又像个献给山神的祭品。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口蒸腾着白汽的甑子。
石阿婆穿着一身黑色的、绣着怪异符号的古老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先是在院子四角点燃了特制的香料,那味道辛辣刺鼻,混在糯米香里,形成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
然后,她开始围着石臼和甑子跳舞,动作僵硬而古怪,喉咙里发出那种秀儿熟悉的、像是哭泣又像是念咒的咿呀声。
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的噼啪声、蒸汽的嘶嘶声,以及石阿婆那诡异的舞蹈和吟唱声在夜空中回荡。
跳了好一阵,石阿婆停下来,走到秀儿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银刀和一把剪刀。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祖孙之情。
“秀儿,忍一下。”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秀儿闭上眼,眼泪终于滚落。
她感到头皮一紧,三缕头发被干脆利落地剪断。
紧接着,手腕上一凉,随即是刺骨的疼痛。
银刀划过,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石阿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黑色陶碗里。
血不多,只接了小半碗。
但秀儿却感到一阵莫名的虚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血液流失了。
石阿婆端着那碗血,又拿起那三缕头发,走到蒸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糯米前。
她口中念念有词,将头发混入糯米中,然后,将那小半碗鲜血,缓缓地、均匀地淋在了雪白的糯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