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活糍(2 / 2)
嗤——
一股更加浓烈、甚至带着一丝腥甜的异香猛地爆发开来,那蒸汽似乎都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粉色。
“起糯!打糍!”石阿婆嘶声高喊。
几个戴着红布条(据说能辟邪)的壮汉上前,忍着恐惧,将那混合了鲜血和头发的、热气腾腾的糯米倒入巨大的石臼中。
然后,两人一组,抡起沉重的木杵,开始奋力捶打。
“嘿!”
“嚯!”
号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木杵砸在糯米饭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秀儿瘫坐在地上,捂着手腕的伤口,呆呆地看着。
她看到,那被捶打的糯米团,在月光和灶火的映照下,颜色似乎变得有些异样,不再是纯粹的乳白,而是透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活物般的淡粉色光泽。
那米团在木杵的击打下,剧烈地变形、弹起,仿佛真的有生命在其中挣扎、哀嚎。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那每一声捶打,都像是砸在自己的心脏上。
不知捶打了多久,直到那糯米团变得极其光滑、充满弹性,几乎能照出人影。
石阿婆叫了停。
她亲自上前,从那一大团温热的“活糍”上,小心翼翼地揪下了一小块,然后灵巧地将其揉捏、塑形……
最后,她手中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人形糍粑!
那糍粑小人甚至有模糊的五官轮廓,通体透着那种诡异的淡粉色光泽。
石阿婆捧着那个糍粑小人,走到院子最阴暗的角落,将其放在地上,又围着它洒了一圈特制的香灰。
然后,她退后几步,嘴里再次念诵起那种无人能懂的咒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月亮渐渐西沉,院子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有人开始怀疑这法子是否有效时——
一阵阴冷刺骨的山风毫无征兆地刮过院子,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风中,夹杂着一股浓烈的、如同野兽巢穴般的腥臊气。
紧接着,一个矮小、佝偻的白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墙的阴影处!它浑身长着稀疏的白毛,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的,在黑暗中发出贪婪而邪恶的光。它死死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个糍粑小人,嘴角流下黏稠的涎液。
山魈!
它似乎完全无视了院子里这么多活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散发着异香的糍粑小人吸引了。
它四肢着地,以一种怪异而迅速的姿态,猛地扑向了那个小人!
就在它的爪子即将触碰到糍粑小人的瞬间——
那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糍粑小人,竟然猛地动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它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一团具有生命的黏液,猛地“跳”了起来,精准地、死死地黏在了山魈的脸上!
“吱——!”
山魈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间生物的惨嚎!
它疯狂地用爪子抓挠着脸,试图把那团黏糊糊的东西扯下来。
但那“活糍”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死死地包裹住它的口鼻,并且像冰雪消融般,迅速地向它头颅内部渗透、侵蚀!
山魈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抽搐,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更加凄厉的嚎叫。
它的挣扎越来越弱,最终,彻底不动了。
月光下,只见那山魈的头部,已经被那淡粉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糍粑完全覆盖、吞噬,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没有五官的“糍粑头”。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过了许久,石阿婆才颤巍巍地走上前,用一根桃木枝小心翼翼地捅了捅那不再动弹的山魈尸体。
确认它彻底死亡后,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拖到后山,用荔枝木烧了,灰烬埋深点。”她疲惫地吩咐道。
危机解除了。
寨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那场恐怖的山魈之灾只是一场噩梦。
寨民们对石阿婆感恩戴德,对秀儿也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但秀儿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她手腕上的伤口很快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可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常常会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
而且,她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她总能看到那个被阿婆捏出来的、淡粉色的糍粑小人,它有时在对她笑,有时在哭泣,有时……它会慢慢变成她自己的样子。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对那股原本厌恶的、浓郁糯米蒸汽的味道,似乎不再排斥,甚至……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一天深夜,她被一阵细微的咀嚼声惊醒。
声音来自阿婆的房间。
她鬼使神差地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阿婆房门外,透过门缝往里看。
月光从窗户纸透入,照亮了屋内一角。
石阿婆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东西,在月光下,泛着一种熟悉的、诡异的淡粉色光泽。
秀儿看得分明,阿婆吃的,绝不是寻常的糍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浑身冰凉。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间,缩在床角,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注意到阿婆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连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浅了一些。
但那双眼睛,却似乎比以前更加浑浊,也更加……深邃,看向她的时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审视和期待的目光。
秀儿不敢问,也不敢说。她只是默默地干活,尽量避开阿婆。
又过了几天,寨子里有人家办喜事,请石阿婆去做些喜庆的糍粑。
秀儿被叫去帮忙。
当她习惯性地拿起木杵,准备捶打那蒸好的、雪白的糯米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她感到手下那团温热的、柔软的糯米,仿佛不再是死物。
它似乎在随着她的捶打,轻微地搏动、呼吸……甚至,她好像能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婴孩啜泣般的声音,从米团深处传来。
她猛地停下手,惊恐地看着石臼里那团看似普通的糯米。
“怎么了秀儿?快打啊,等着用呢。”
旁边的妇人催促道。
秀儿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正用那种深邃难明目光注视着她的阿婆。
阿婆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诡异的弧度。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缠上了秀儿的心脏——
那晚用来对付山魈的“活糍”,真的……只是一个特例吗?
石家祖祖辈辈做出的、永不变硬的糍粑里,那所谓的“米魂”和“灵性”,究竟是什么?
而她自己,这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献出了鲜血和头发的“引子”,在这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诡异而血腥的传承中,最终……又会变成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淡红色的疤痕,在作坊氤氲的蒸汽中,那疤痕仿佛活了过来,像一条细小的虫子,在微微蠕动。
秀儿站在弥漫着浓郁异香的蒸汽里,只觉得遍体生寒,那温暖粘稠的米汽,此刻却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她,要将她拖入一个无底的、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