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月下无言·咫尺之舞(1 / 2)
厚重的天鹅绒帷幔在身后悄然合拢,如同隔开两个世界。
喧嚣的乐声、混杂的谈笑、璀璨到几乎令人目眩的灯光,以及那无所不在的、带着评估与好奇的视线压力,瞬间被隔绝了大半。虽然并非完全寂静——大厅内的声音仍如同隔着水面传来,模糊而持续——但那种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包围感,确实大大减轻了。
夜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和庭院草木的清新气息,迎面拂来。蒂娜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抚平了胸口残留的闷热与舞后的轻微眩晕。
她所在的这个露天阳台,比预想的更为宽敞。地面铺着光洁的大理石,边缘是雕刻精美的石质栏杆。阳台向外凸出,三面皆可俯瞰下方被精心打理、在夜色中显得幽深静谧的庭院,以及更远处连绵起伏的、笼罩在朦胧月光下的山峦轮廓。今夜月色极好,虽非满月,却也清辉遍洒,为阳台上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边。
阳台上并非空无一人,但此刻确实只有她一个。早些时候可能也有宾客在此透气或私语,但此刻似乎都回到了温暖喧嚣的大厅内。她走到栏杆边,双手轻轻搭在冰凉的雕花石栏上,任由夜风吹拂着她因舞蹈而微微汗湿的额发和颈项。月白色的帝政长裙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发间的水晶王冠在月光下折射出比室内更为清冷、更为剔透的光芒。
她闭上眼,又深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过于活跃的心跳和思绪都平静下来。方才连续的舞蹈、社交应对,尤其是与父亲那支意义非凡的共舞,以及随后与几位二代子弟各具特色的周旋,都消耗了她大量的精神与体力。身体上的疲惫尚可忍受,但那种时刻处于焦点中心、一言一行都被无数目光解读权衡的精神紧绷感,却让她感到一种深层的倦意。
她并非不擅长或厌恶社交,作为曾经的审神者、如今的公主与家庭教师,她早已学会在不同场合调整自己的姿态。但今夜不同。今夜是她身份的正式加冕,是她作为“玖兰蒂娜”真正踏入吸血鬼社会核心圈层的首次公开亮相。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微笑,甚至每一次旋转的幅度,都可能被赋予超出其本身的意义。她必须完美,必须无可挑剔,必须同时展现出公主的高贵、回归者的谦逊、年轻人的活力,以及足够匹配她血脉的智慧与力量。
这很累。
真的……很累。
就在她沉浸于夜风的清凉与片刻独处的宁静,思绪有些放空之际——
“蒂娜小姐。”
一个平稳、低沉、带着独特磁性,却又无比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声音不大,恰好能让她听清,又不会惊扰这份阳台的静谧。
蒂娜蓦然睁开眼,并未立刻转身,只是搭在栏杆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她知道是谁。
夜风送来一丝极淡的、属于上好红茶与某种冷冽的、仿佛夜露与古老契约混合的独特气息。
她缓缓转过身。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就站在距离她大约三步远的位置。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燕尾服,身姿挺拔如松,在清冷的月光下,那身黑衣几乎与阳台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暗红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幽微的、如同陈年红酒般的光泽。他手中托着一个银质小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澈的、冒着丝丝凉气的清水。
他没有立刻走近,而是停在那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夜风清寒,少爷注意到您离席稍久,有些担心您受凉。”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汇报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日常事务,将“关心”的源头明确无误地指向了夏尔。
蒂娜的目光落在那杯水上,又移回塞巴斯蒂安的脸上。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比在室内灯光下更为深邃难辨。
“谢谢。”她走过去,接过那杯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冰凉的温度,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她小口啜饮着清凉的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阳台入口那微微晃动的帷幔,“夏尔呢?他那边……似乎谈得颇有成效?”她主动将话题引向夏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塞巴斯蒂安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暗红色的眼眸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平稳地回答:“是的,蒂娜小姐。少爷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利益的脉络。目前他正与罗德里格斯爵士以及另外两位对跨物种稀有资源期货交易平台构想感兴趣的先生进行深入探讨。与吸血鬼上层社会建立稳定的经济联系,无疑将为凡多姆海恩家开拓新的、颇具潜力的领域。”他的回答精准、客观,完全是在陈述夏尔的商业动态与潜在收益,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场合。”蒂娜将水杯放回托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对他来说,这里就像是另一个更为复杂、规则特殊的‘交易所’。”
“少爷的天赋与眼光确实非凡。”塞巴斯蒂安的声音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但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总能从最复杂的局面中,解析出最清晰的运作逻辑和潜在价值。作为他的教师,您对他的引导与启发,功不可没。”他将功劳巧妙地归给了蒂娜的“教导”,同时再次肯定了夏尔的“天赋”,措辞严谨,滴水不漏。
蒂娜微微摇头:“是他的天赋本就惊人。有时候,他的见解连我也会感到意外。”她说的是实话。在给夏尔上课时,这个少年伯爵时常会提出一些角度刁钻、逻辑严密、甚至超越时代局限的问题或观点,让她这个“老师”也需认真思考才能应对。
塞巴斯蒂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睑,暗红色的目光极快地掠过蒂娜略显疲惫却依旧保持着端庄仪态的面容,在她微微轻蹙的眉心和沾着水渍、颜色略显淡薄的唇瓣上停留了不到百分之一秒,便重新垂下。他上前半步,将托盘放在旁边一个装饰性的石雕小几上,动作轻盈无声。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骤然增强,穿过阳台,卷起了蒂娜颊边几缕未能完全固定的碎发,也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手臂上泛起细小的颗粒。
塞巴斯蒂安几乎在同一时间,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恰好挡在了风向与蒂娜之间。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被察觉,更像是他本就在移动位置。夜风吹动他燕尾服的下摆和漆黑的发梢,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只是月色下一尊完美的雕像。
短暂的沉默在阳台上蔓延。只有远处大厅隐约传来的、已换作一首舒缓缠绵的慢板华尔兹的旋律,如同背景音般幽幽飘荡。
塞巴斯蒂安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与那飘渺的音乐应和:
“蒂娜小姐。”
蒂娜抬眼看他。
他转过身,面向她,暗红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不再是完全的沉静,而是涌动着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微光,如同深潭底部被月光偶然照见的暗流。他缓缓地、以无可挑剔的古典礼仪,向她伸出了右手。手掌向上,手指修长,戴着白手套,姿态是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但他的眼神,他的姿态,却分明与大厅内那些邀舞者截然不同。那里没有好奇,没有热切,没有社交的客套,只有一种沉静到近乎肃穆的专注。
“或许,作为您曾经的舞蹈教师,以及您目前所教导的学生的执事,”他的声音平稳依旧,却仿佛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质地,“在下有这个荣幸,能请您在此跳一支舞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旷无人的阳台,补充的理由清晰而理智:
“这里没有旁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或关注。只是……一支舞。”
理由充分,合乎逻辑,撇清了所有可能引发联想的暧昧。
蒂娜怔住了。她看着那只伸出的、戴着白手套的手,又看向塞巴斯蒂安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暗红眼眸。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阳台上,似乎比远处的音乐更为清晰。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他的气息和微凉的湿意。
她没有犹豫太久。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力量去犹豫。
她同样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将指尖,放入那只等待的掌心。
“好。”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夜风吹散。
塞巴斯蒂安的手掌收拢。力道依旧是克制的、稳定的,带着白手套特有的微凉而光滑的触感,恰到好处地握住她的手,既提供了支撑,又保持着清晰的距离感。
他另一只手虚虚地、极其标准地揽上她的腰际,位置精准,没有丝毫逾越。
舞步起。
没有乐队的现场伴奏,只有远处大厅飘来的、模糊而断续的慢板华尔兹旋律作为背景。然而,这似乎丝毫影响不了他们。
塞巴斯蒂安的引领,与方才舞池中任何人都不一样。那不是枢充满保护与宣告意味的引导,不是一飒从容有度的社交步伐,不是耀司活泼跳脱的活力,也不是红涟慵懒随性的流畅,更不是晓姬充满对抗与表现欲的张力。
他的引领,是精准的、冷静的、充满控制力却又极端克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