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长安京保卫战(八)(1 / 2)
蒋伯龄的五千骑兵在长安京的营地内已经等了整整五个小时。
战马不安地刨着青石板,蹄铁敲击地面发出密集而压抑的“嘚嘚”声。
塞北良驹能嗅到风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能听见西面城墙传来的厮杀、惨叫、城墙崩塌的轰鸣。
它们打着响鼻,喷出白气。
骑兵们比马更焦躁。
“将军!”副将严君疾策马靠近“西墙肯定出事了。刚才我听见那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蒋伯龄没说话。
他骑在战马上,腰背笔直,右手搭在刀柄上,五指缓慢地收拢、放开、再收拢。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微微突起。
他也在听。
听墙外的声音。
巨响的轰鸣之后,是短暂的死寂——那死寂比任何惨叫都可怕。
然后,魔族的咆哮瞬间炸开。接着,是帝国守军仓促迎战的呐喊,很快被金属碰撞、骨骼碎裂所淹没。
战线在移动。
缺口被打开了。
蒋伯龄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已沉淀下去。
“急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几个已经按捺不住想请战的军官瞬间噤声,“大元帅自有安排。”
严君疾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攥紧了缰绳。
这位三十出头的副将是蒋伯龄的老部下,脸上有三道平行的爪痕——那是五年前与草原狼群搏杀时留下的。
他作战勇猛,更难得的是心细如发,蒋伯龄许多战术细节都交由他落实。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一滴爬过。
突然,马蹄声从长街尽头传来。
一匹战马疯了一样冲过来,马背上的传令兵浑身是血,左臂软软垂着,显然已经断了。他冲到蒋伯龄马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单膝跪地:
“蒋将军!大元帅急令——”
所有骑兵的目光瞬间钉在他身上。
“西城墙北端第十三箭塔段坍塌!缺口宽达百米!魔族的湮灭军团已杀入城内!蒙毅将军正率帝国师团精锐堵缺口,但敌众我寡,危在旦夕!”
传令兵喘着粗气:
“大元帅命蒋将军即刻率第六军团的骑兵驰援缺口!务必配合蒙毅将军将魔族压回城外!同时,薛岳将军所部八千步兵已经从东墙调来,由副将曾水源率领,正从南侧街巷向缺口迂回——大元帅要你们两面夹击,不惜一切代价,把缺口夺回来!”
他抬起头,血污覆盖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恳切:
“蒋将军,蒙毅将军是陛下的小舅子,您是陛下的堂兄——大元帅说,此战关乎皇族威严,更关乎长安存亡!”
蒋伯龄的瞳孔骤然收缩。
蒙毅——皇帝蒋毅的小舅子,皇后蒙氏的亲弟弟。蒋伯龄虽与这位堂弟媳的弟弟不算熟络,但年节宫宴上也见过几面。
亲戚。
这两个字在乱世里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蒋伯龄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
“严君疾!”
“末将在!”严君疾策马上前,眼中凶光爆闪。
“此次出击,率五千人。全军分为三队!你领第一队一千五百骑,从缺口左侧街巷切入,直冲魔族侧翼!记住,不要纠缠,冲乱他们的阵型就向纵深穿插!”
“第二队两千骑,我亲自率领,从正面突击缺口!第三队一千五百骑,由王猛统领,从右侧包抄,与曾水源的步兵汇合后,从南向北挤压!”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因等待而憋得通红的脸:
“听着——城墙塌了,但长安还没塌!前线的守军在流血,咱们这些当哥哥的、当叔伯的,没脸在旁边看着!”
他拔出弯刀,刀身在透过屋檐缝隙落下的阳光里,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第六军团——”
五千个喉咙里同时爆发出低吼:
“在!!”
“杀过去!”蒋伯龄刀锋前指,“让那些魔族崽子知道——进长安的门,是要用命来换的!”
“杀——!!!”
五千匹战马同时启动。
蹄声如雷,瞬间淹没了长街。
青石板在铁蹄下震颤、碎裂。
骑兵们伏低身体,弯刀出鞘的“锵锵”声连成一片死亡的序曲。
角弓在手,箭已搭弦。
蒋伯龄冲在最前。
风迎面扑来,他眯起眼,看着前方——
百米外,街道尽头,就是那片坍塌的城墙。
……
缺口。
这个词太轻了,轻到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
蒙毅站在一处半塌的民房屋顶上,手里握着的剑在不停颤抖——不是恐惧,是脱力。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溅满了绿色的魔血和红色的血。
左肩甲被砍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渗血;头盔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混着汗和血。
他脚下,是地狱。
百米宽的缺口,此刻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屠宰场。
城墙坍塌的砖石堆积成混乱的斜坡,最矮处只有一米多高,魔族士兵可以轻易攀爬。斜坡上、斜坡下,层层叠叠铺满了尸体——有穿着板甲的湮灭军团士兵,有穿着帝国军服的守军,更多是穿着粗布衣服、临时被征召来堵缺口的民兵。
就在一刻钟前,他亲眼看着李旗本那两千新兵,在湮灭军团的第一次冲锋下,像纸糊的堤坝一样崩溃。
那不是战斗,是屠杀。
湮灭军团的士兵沉默着前进,巨斧挥下,盾牌碎裂、手臂断裂、身躯劈开。
那些昨天还在训练场上练习刺枪的新兵,面对碾压式的暴力,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
李旗本被一斧斩成两半的画面,至今还在蒙毅眼前反复闪现。
他来不及悲伤。
因为下一刻,他自己的两千人——帝国师团最精锐的两个千人队——就顶了上去。
这两千人不一样。
他们是真正的老兵,跟着蒙毅在长安京卫戍多年,经历过剿匪、平乱、与边境异族的小规模冲突。铠甲更精良,训练更扎实。
“列阵!枪阵在前!弩手在后!”
蒙毅的吼声在那一刻压过了所有嘈杂。
士兵们迅速结阵。
长枪手半跪于地,三米长的铁枪斜指前方,枪尾抵住地面,形成一片钢铁荆棘。
弩手站在第二排,弓弩已经上弦,冰冷的弩箭对准了正从缺口涌进来的黑色潮水。
“放!”
第一轮弩箭齐射。
五十步的距离,踏张弩的穿透力恐怖到极致。
冲在最前的十几名湮灭军团士兵,连人带甲被弩箭贯穿,钉死在地上。
但后面的魔族没有丝毫停顿。
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巨斧挥砍,斩断了第一排长枪。
枪阵出现了缺口。
“补上!”蒙毅亲自冲到阵前,一剑刺穿一个试图突入的魔族士兵的眼窝。
绿色的血浆溅了他一脸。
近身搏杀开始了。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湮灭军团的士兵力大无穷,板甲厚重,寻常刀剑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帝国士兵的铠甲在巨斧面前,并不比纸坚固多少。
蒙毅看到一个小旗用长矛捅穿了一个魔族的咽喉,但下一刻,旁边另一个魔族的战斧就劈开了他的半边身子,内脏哗啦流了一地。
又一个年轻士兵被巨斧砍断了一条腿,倒在地上惨叫,很快被后续涌上的魔族践踏成肉泥。
弩手射空了箭壶,拔出腰刀加入战团。
但轻甲对重甲,短刀对巨斧——结果不言而喻。
阵线在一步步后退。
每一步,都用几十条人命来换。
蒙毅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手臂机械地挥剑、刺击、格挡。
虎口早就裂了,血顺着剑柄往下流,滑得几乎握不住剑。
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不能退。
身后就是缺口内的第一道街巷。一旦让魔族冲进街巷,凭借房屋掩护向两侧扩散,整个西城的防御体系就会从内部崩溃。
“顶住!”蒙毅嘶吼,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援军马上就到!大元帅不会不管我们!”
这话他自己都不太信了。
缺口外的荒原上,还有至少两万魔族预备队正在集结。
长安京内,能调动的机动兵力还有多少?东墙、北墙、南墙都面临压力,司马错不可能把所有预备队都押在这里。
也许,他们这两千人,就是弃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蒙毅狠狠掐灭。
不会的。
他是皇帝的小舅子。司马错再铁血,也不敢让他死在这里——否则怎么向陛下、向姐姐交代?
但这个想法,反而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耻辱。
难道我蒙毅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是皇亲国戚?
不。
他咬牙,挥剑斩断一个魔族士兵的手臂,在对方惨叫声中,反手一剑刺入其咽喉。
我要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是帝国的军人,是因为身后是长安京百万百姓!
“将军!左翼要撑不住了!”
一声嘶吼把他拉回现实。
蒙毅转头看去——左翼的阵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
二十几个湮灭军团的士兵组成楔形阵,硬生生在枪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负责那段防线的旗本已经战死,几个小旗在勉强指挥,但败势已定。
一旦左翼被突破,整个阵线就会被拦腰切断,然后被分割包围、歼灭。
完了。
蒙毅心里一凉。
他身边只剩不到百人的亲卫队,现在填上去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主阵已经抽不出任何预备队——每个人都在死战,每个人都在流血。
就在这绝望的一刹那——
“呜————”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从左侧街巷深处传来。
是帝国骑兵的冲锋号!
蒙毅转过头。
长街尽头,尘烟暴起!
一千五百铁骑,从左侧街巷里狂飙而出!马蹄踏碎青石板,蹄声如闷雷滚动,震得整条街都在颤抖!
冲在最前的,是一员脸上带着三道爪痕的悍将,手中弯刀高举,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第六军团严君疾在此!魔族崽子们——受死!!”
骑兵的速度在瞬间提到极致。
他们甚至没有减速,直接撞进了左翼那支正在突破的湮灭军团侧翼!
“轰——!!!”
撞击的闷响声、骨骼碎裂声、战马嘶鸣声、魔族惨叫,瞬间混成一团!
战马的冲击力何等恐怖?
湮灭军团的士兵虽然力大甲厚,但终究是血肉之躯。
第一排十几个魔族像被攻城锤击中一样,整个身体向后飞起,撞倒后面一片!
严君疾的弯刀挥过,一个魔族百夫长的头颅冲天而起,绿色的血喷起丈余高!
“凿穿他们!”严君疾怒吼,“不要停!继续向前!”
一千五百骑兵狠狠捅进魔族阵型的肋部,然后毫不留恋地向纵深穿插!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绿色的血在青石路面上泼洒出一道惨烈的轨迹!
左翼的压力骤减。
蒙毅甚至能听到帝国士兵发出疯狂的呐喊。
援军!
真的来了!
但还没等他喘口气——
正前方,缺口处,更多的湮灭军团士兵正在涌进来。
这些后续部队显然得到了命令,不再分散攻击,而是集中成一个更加厚实的方阵,像一堵黑色的铁墙,缓缓向缺口内推进。
看规模,至少有两千人。
严君疾的骑兵虽然搅乱了侧翼,但正面压力丝毫没有减轻。
蒙毅的心又沉了下去。
两千对两千,还是重步兵对重步兵的消耗战。
他的士兵已经鏖战了半个多小时,死伤近半,体力透支,而魔族生力军源源不断。
能撑多久?
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就在那堵黑色铁墙即将与帝国枪阵碰撞的前一瞬——
“西城墙守军听着——”
缺口右侧,另一条街巷里,更多的骑兵涌了出来!
但这一支不同。
他们没有冲锋,而是在街口迅速展开,排成了标准的冲锋阵列。
最前方,一员大将端坐于黑色战马之上,暗红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不是弯刀,而是一杆丈八长枪。
蒋伯龄。
蒋毅的堂兄,中央军第六军团的军团长。
他抬起长枪,枪尖指向正缓缓压来的湮灭军团方阵,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战场每一个角落:
“我蒋伯龄。”
“奉大元帅令,清剿入城之敌。”
他顿了顿,枪尖微微下压: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