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白厅公务员的偶像!(2 / 2)
那熟悉的嗓音像是从烟雾里慢慢渗出来似的,夹杂着英格兰北部口音里特有的一丝硬度,也带着他一贯的那种令人恼火的自信。
布莱克威尔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亚瑟爵士?!”
“你看着瘦了。”亚瑟用脱下的手套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上来吧,咱们今天去喝一杯。”
布莱克威尔怔了几秒,旋即迅速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周围行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辆车。
于是这才压低声音,半是惊讶,半是迟疑地问道:“您……您也是刚下班吗?我还以为,您早就走了呢……”
亚瑟一挑眉毛,笑了笑:“怎么?外交部的高级官员都走的很早吗?”
“也不是都走的很早,主要是看帕麦斯顿子爵今天有没有来外……”布莱克威尔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貌似不该聊这些,于是只得尴尬一笑道:“您知道的,我还以为内务部那边也一样呢……”
“外交部这么干倒也没错。”亚瑟开口道:“内务部确实也想松弛一点。可惜啊,劫匪、偷和杀人犯们从来不会等着我们上谈判桌。”
完这句话,他又低头吸了口烟斗,仿佛只是随口调侃,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费唇舌。
布莱克威尔站在车门边,犹豫了几秒。
他没有立刻跨进去,而是轻声问道:“您……今晚找我,有事?”
亚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抬了抬下巴,懒洋洋的用眼神示意空着的那个座位,看起来就像是在问:“你上不上?”
车厢里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布莱克威尔握着车门的手有些发紧。
亚瑟看到他这个模样,倒也没有继续纠结,而是轻轻敲了两下马车前,吩咐车夫道:“走吧,今晚的客人爽约了。”
岂料马车刚刚启动,车轮还没滚出两尺,在后面的布莱克威尔便着急忙慌的跑着追了上来:“等一下!爵士!我上!我上!”
只听见车厢里传来一声短促的鼻音,像是在笑,随后车轮缓缓停了下来。
布莱克威尔忙不迭地跨上车厢,顺手带上了车门。
他坐下之后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膝盖差点撞到亚瑟的手杖,于是赶忙缩了缩腿,动作不自然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
亚瑟这才将烟斗取下,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就去喝一杯吧。亨利,你看上去确实需要一杯酒。”
布莱克威尔没有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把双手规矩地迭在膝上,肩膀微微绷着,眼睛望向车窗外的雾气,像是在刻意避开亚瑟的目光。
亚瑟看着他这个模样,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我前几天在格林威治那边发现了一家卖皮草的铺子,店主是个俄国人,名字叫费奥多尔。我问他是不是从彼得堡来的,他是。我又问他,以前是不是在涅瓦大街卖茶的。他居然还记得你,从前有个英国外交官冬天总是会来买红茶,而且每次都给费,看起来就像个贵族。”
布莱克威尔轻轻嗯了一声,紧绷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亚瑟笑着继续道:“他你每次都会蹲在茶桶边翻上半天,非得挑最碎的那种,还你只要发了薪水,就会在他那儿加买一包橘皮干。”
“是啊!”布莱克威尔的眼里充满了回忆的味道:“因为加进去能盖住茶汤里的那股子药味……那时候太冷了,睡前喝点也能暖胃。”
亚瑟点了点头:“那时候的你,看上去比现在精神得多。”
“或许吧。”布莱克威尔苦笑着:“毕竟那个时候,俄国人总是把我当做什么大人物。”
亚瑟没有接话,只是把拐杖往旁边挪了挪,他开玩笑道:“不一定是大人物,但肯定是风流倜傥的英国绅士,我记得那时候,哪怕已经是零下一二十度的天气了,都还有姑娘托人坐着雪橇到使馆给你送花呢。”
布莱克威尔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是尤利娅·伊万诺夫娜送的,不是什么年轻姑娘,那时候她误以为我能在宫里面上话,帮她儿子进近卫军呢。”
“她当然会这么以为。”亚瑟笑着开口道:“毕竟那时候,任谁看你一眼,都会觉得你是使馆里的大人物。”
布莱克威尔本还挂着笑意的脸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不再接话,那双刚刚松开的手又重新交迭在一起,拇指来回摩挲。
“不过嘛……”亚瑟靠在车上:“风流归风流,亨利,你这个人总归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的。”
这句话得轻描淡写,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布莱克威尔却如坐针毡。
他张了张嘴,没出话来,又悄悄把视线从车窗外收了回来,在自己膝头。
马车辘辘前行,街边煤气灯的光影透过玻璃一晃一闪,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低声道:“爵士,我以为您……不会再理我了。”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下烟斗,把烟灰轻轻敲在随身携带的锡盒盖上,动作极慢,像是在等他把话完。
“我那封调令……”布莱克威尔声音有些发紧:“三年前从彼得堡调我回伦敦……我当时也确实是利令智昏了。是他们主动找我谈话,,关于……高加索的事,他们需要知道更多细节……爵士,我……”
“亨利。”亚瑟闻言抬手打断,他笑了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的心胸固然不宽广,但总不至于狭隘成这样。况且,我不是早都告诉过你,这件事揭过去了吗?”
到这里,亚瑟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如果出卖我可以混个好前程,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因为在白厅,在这个体系里,乃至于整个政坛,类似的事情都再自然不过了。但是……”
“但是……”亚瑟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如果你真是为了前程……那你起码应该真的得到了点什么。现如今,白克豪斯还是外交部的常务次官,帕麦斯顿子爵也回到了外交大臣的位置上。但是,三年过去了,亨利,你得到了什么吗?”
布莱克威尔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亚瑟掸了掸膝上的烟灰,像是有些惋惜,又像是在慢慢教训一个不够聪明的学生:“我不怪你,亨利。我如果是你,在那个年纪,在那种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高尚。”
他到“高尚”时语调略带讽意,但转瞬即逝。
“你以为自己做了一桩好交易,对吧?你把我交了出去,想要换回换一纸调令,换一个更接近外交部的位子。外交部的地毯比俄国使馆厚,伦敦的门比彼得堡的轻,这当然没错。可你居然就这么相信他们许下的那些东西?”
布莱克威尔的手在膝盖上捏紧了:“当时,白克豪斯爵士……他调我回来,是帕麦斯顿子爵的意思。”
“当时确实是他的意思。但是,结果是吗?”亚瑟的声音微微一沉:“最终调你回来是我的意思,是迪斯雷利先生下的指示。”
车厢轻轻一晃。
街灯的光在亚瑟的脸侧,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
“我就问你一句,亨利,你现在哪里?坐在外交部秘书处的哪一张桌子?用的是谁的旧笔?批的是什么文件?你的年薪是多少?你的住处、房东、手套、外套……和你那张不上算数的《外交部调升通知》,值不值得你出卖我?”
布莱克威尔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低声吐出一句:“我……不值得。”
亚瑟沉默不语,看起来就像是在等这句话地。
片刻后,他缓缓靠回椅背,语气重新回归从容:“我了,我不怪你,亨利。你也不算是背叛,只不过是……识人不明。”
布莱克威尔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
“你太相信白克豪斯了,也太相信帕麦斯顿了。”亚瑟开口道:“话算话这种品质,可不是所有人身上都有的。”
“可是他们……”布莱克威尔本能地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外交部常务次官白克豪斯在信中许下的种种承诺,想起了帕麦斯顿那句“好好干,我们会照顾你”的语句。
但现在看来,这些句子看起来是多么的讽刺,简直就像是用来麻痹病人的鸦片酊。
亚瑟盯着他一眼,眼神带着些许复杂:“亨利,你不适合跟他们做交易。因为你不明白,在政治上,所有在纸面上的承诺,其实都是不作数的。”
车厢里静了几秒。
然后他淡淡补了一句:“你太幼稚了。”
布莱克威尔没有话,只是低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憋了三年的郁气,今天终于散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哑:“爵士,我知道……我这样或许有些无耻。但是……您……您还信我吗?”
亚瑟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挑:“我今天让马车停下来,不就是因为我信你?”
布莱克威尔怔住了,眼中浮出一丝近乎难以置信的神色,像是某种羞愧、激动与救赎的混合物:“我……您……爵士……”
亚瑟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转头朝前轻轻一敲:“左拐,进兰伯恩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