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女王与威灵顿进行曲(2 / 2)
即便隔着半张长桌、两盏烛台、三位贵妇的头饰,这位老英雄的声音依旧穿透人群,如同在滑铁卢战场上指挥骑兵时的呐喊一般清晰。
“我……”威灵顿公爵几乎是在向全桌宣布,但他自己显然并没有察觉。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悄声与邻座的皮尔爵士交流:“罗伯特,白金汉宫的音乐会,你受邀出席了吗?”
皮尔爵士微微一愣,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见威灵顿公爵又自顾自地道:“我啊……是受邀了……但实话,我真不明白,开音乐会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椅子摆得那么远。”
他放下酒杯,像是在分析战场布防那样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不是音乐不好……只是,我的耳朵,越来越不擅长听这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了。打炮的声音,我能听,鼓点我也能听。可钢琴、提琴,还有那个……那个……”
“单簧管?”皮尔试图帮他补充。
“大概吧。”威灵顿公爵竖起食指,朝自己的右耳轻轻点了点:“我不是批评音乐会,但如果我听不见,那还不如不听呢。”
周围几位女宾相视一笑,皮尔爵士无奈地朝对面望了一眼。
亚瑟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假装没有听见。
然而他一转头,却发现正在低头用餐的维多利亚忽然迟疑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她显然听到了老公爵方才的那一席话。
亚瑟放下刀叉,在礼貌允许的音量范围内询问道:“女王陛下,看起来……您似乎有些不快。”
维多利亚抬起头:“不快?不,我并没有不快。只是……”
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四下寻找,但遗憾的是,今天的晚宴墨尔本子爵凑巧请假没来。
维多利亚犹豫着看了眼四周,最后又把目光回在了亚瑟的身上:“亚瑟爵士,如果不打扰你的话,能否陪我走走?我只是……想透透气。”
女王开口,忠臣岂有拒绝的道理?
亚瑟微微俯首:“陛下的吩咐,是我的荣幸。”
维多利亚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随后转身离开餐厅。
亚瑟依照礼节,在她离席一分钟后才缓步退出。
他刚刚走出餐厅不远,便看见了站在长廊窗前的维多利亚。
“亚瑟。”
维多利亚终于开口,兴许是近来受到了“墨尔本夫人”称号的影响,刚刚在餐厅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敢与亚瑟多聊,生怕过几天又会被冠上“黑斯廷斯夫人”的外号。
但是到了私人场合,维多利亚的话匣子明显打开了。
她关切的询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听那天我从医院走了以后,你又昏迷了一次。”
是昏迷,实际上是前一天熬夜,导致睡着了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笑道:“陛下的关心,是康复的最佳药方。而且我觉得医生的诊断或许有些夸张,在我看来,我早就已经完全恢复了。”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她仍不免追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白金汉宫的音乐会如果因此延误,我也绝不会责怪你的。”
“职责所在,陛下。”亚瑟的回复简明扼要:“而且这是您继位之后的首场大型文化活动,我不希望陛下的第一场音乐会留下任何遗憾。”
维多利亚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她的模样,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摇了摇头:“罢了,咱们回去吧。”
岂料,亚瑟却并没有立刻转身。
“女王陛下。”他低声问道,“您是在为威灵顿公爵刚才的话烦心吗?”
维多利亚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抿唇,似乎被看穿了。
“烦心?”维多利亚淡淡一笑:“也不算烦心。只是觉得……既然老公爵听不清,那就让人把椅子往前挪一挪吧。反正舞台又不是什么圣坛,不必非得保持那种距离。”
“那如果挪完了椅子,威灵顿公爵依然还是听不清呢?”
“这……”维多利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明显不想在亚瑟面前提及此事,免得这位逞强的病人继续操心:“这不是您考虑的事。”
维多利亚以为这么,她的那位老师就会退却了,但亚瑟却微微一笑道:“可如果我不考虑,陛下就要为别人烦心了。”
维多利亚转过头,看起来有些生气:“您是不是又想逞能?医生明明你该静养了。”
“请原谅,陛下。”亚瑟轻声答道:“当我看到您比我还疲惫的时候,我是没办法静养的。如果您真的希望我能睡个好觉,就请您允许我把音乐会的事准备周全了。”
这句话让维多利亚怔住了,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道:“您呀,有时候简直比我还任性。”
亚瑟轻轻俯身,以臣子的礼度回应:“那我便只公事好了。威灵顿公爵的问题,其实解决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方才他不是了吗?他只是听不清提琴和钢琴,但是鼓点和军号依然没问题。这充其量就是加上一首进行曲的问题,并不难解决。”
维多利亚略显犹豫地侧过身:“那你……要换成什么样的进行曲才好呢?是《掷弹兵进行曲》那种吗?那首总是听起来很有精神。”
亚瑟轻轻摇头,微笑着道:“那样的曲子固然稳妥,但未免太稀松平常。那是阅兵的声音,不是致敬的声音。若要真正让老公爵满意,最好能有一首新的曲子,一首写给他的曲子。”
“写给他?”维多利亚的眉眼忽地一亮:“您是……为威灵顿公爵专门作一首进行曲?”
“是的,陛下。”亚瑟轻声回答:“那将是一种礼仪之外的致意,只要有了这首曲子,就算威灵顿公爵听不见其他钢琴曲,相信他也是绝对不会怪罪的。”
维多利亚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彩,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音乐会就在几日之后。现在再作曲,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吧?”
亚瑟神情不变,他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得几乎像是早有准备:“如果是现在才开始作曲,确实不及。但如果已经有一首现成的呢?”
维多利亚怔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现成的?你是,你手里已经有一首合适的曲子?”
“正是如此,陛下。”亚瑟答道:“我在巴黎的时候,与几位音乐家切磋技艺,受他们启发,忽然有了灵感。那时我便草拟了几段旋律。后来,我中途去了趟布鲁塞尔……”
他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在那里,我见到了您的表弟阿尔伯特殿下。您或许还记得,他对音乐的热情不亚于任何一位职业作曲家。我们聊到音乐、聊到军乐,他兴致极高,于是我便拿出那几段未完成的旋律。殿下当即提出了一些和声与铜管编制上的建议。于是我们就这么在布鲁塞尔花了两天一夜,合力把那首曲子写完了。”
维多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你和阿尔伯特?两天一夜就写完了一首曲子?他还有这方面的能力?”
亚瑟笑了笑:“灵感的事,总是来得急。我负责主旋律,阿尔伯特殿下负责配乐器。我还记得那天早上风大,窗外的卫兵还在练习步操,我们就顺着那节奏走下去,竟然一气呵成。只是,我们没来得及给它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