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狗胆(2 / 2)
那书生听了,脸色一红,紧紧捧着手里的粥碗,朝田甜深深一揖:“田掌柜活命之恩,晋州吕师囊铭记于心。”
田甜微笑着点了点头,神色淡然,转身正要给下一个人盛粥,却被一阵稚嫩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帐篷角落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扶着一个面色苍白、不停咳嗽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件破烂的灰布袄,蜷缩在地上,呼吸都有些困难。小男孩皱着眉头,小手轻轻拍着妇人的背,安慰道:“娘亲,您莫要心急。我去报名修内河,虽然工钱少,但总能换点吃的。等我赚了钱,就给您治病,带您去长安城里看看,听说那里可繁华了。”
田甜听了,心里猛地一揪,眼前瞬间浮现出自己早年的模样。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跟着娘亲在蜀地的街头卖糖饼,娘亲病了,她就学着给人唱小曲儿换钱,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这孩子的模样,太像当年的自己了。
一念至此,田甜走了过去,声音放得格外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整洁,神色温和,才慢慢放松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我叫黄秉均,是相州人。这是我娘亲。”
田甜摸了摸他的头,那孩子的头发又黄又干,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她看向那妇人,轻声问道:“你娘病多久了?”
妇人勉强睁开眼睛,喘着气道:“劳烦挂心,是……是逃荒路上染的风寒,一直没好利索。”
田甜站起身,对身边的管事道:“张管事,去把我马车上的那盒人参膏拿来。”
又转身对黄秉均笑道,“我们绿地营造正好缺一个帮着照看工棚的小杂役,不用干重活,就是给工人们送送水,记记谁来了谁没到,日薪十五文,管三顿饱饭,还能带着娘亲一起住到工棚里,有医工定期来看病。你愿意来吗?”
黄秉均眼睛一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拉着娘亲的手,激动地问道:“真的吗?我……我能行!我会认字,也会算数!”
田甜笑着点了点头,亲自盛了两碗粥,又拿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递到他们母子手里:“快吃吧。同安郡王常说,长安是大华人的长安,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产,要去看看长安的繁华,得趁早。”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怅惘,“行孝也一样,莫要等失去了才后悔,那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黄秉均捧着粥碗,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田甜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田掌柜的大恩大德,黄秉均永世不忘!将来我若是有出息了,必定肝脑涂地,报答您的恩情!”
田甜连忙把他扶起来,替他擦了擦眼泪:“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随便跪。好好照顾你娘亲,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二人正说话间,一声冰冷的冷哼传来:“田掌柜真是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里收买人心。只是这话听得人好生玩味,‘长安不是一家一姓的长安’,难道这天下不姓李了不成?”
田甜眉头一皱,缓缓回过身。
只见不远处,一队衙役簇拥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约莫二十多岁,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角总是向下撇着,透着一股阴狠之气。
他腰间佩着一把雪亮的钢刀,走路时脚步沉重,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正是最近在长安城里风头正盛的京兆府司理参军,汤臣。
田甜听说过这汤臣,据说他出身贫寒,去年刚入京时,差点饿死在街头,后来被给事中丁谓看中,提拔做了京兆府的司理参军。
为了往上爬,这汤臣大兴冤狱,不知办了多少冤案,酷吏的名声在长安城里无人不晓。
田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鄙夷。她根本懒得跟这种人搭话,转身继续给流民盛粥。
这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汤臣。他出身卑微,最是忌讳别人看不起他。
去年被人殴打时,那些富家子弟就是这样无视他、嘲笑他;如今他做了官,田甜一个失了势的先太子侧妃,竟然也敢如此待他!
汤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之所以敢来找田甜的麻烦,一是受了丁谓的密令,丁谓见田甜的绿地营造日进斗金,又在百姓中声望极高,早就动了“摘桃子”的心思。
二是想在五公主面前证明自己,去年他落魄时,五公主曾给过他一个蛋糕吃,他一直想报答这份恩情,若是能拿下田甜这个“刺头”,平步青云,必定能让五公主刮目相看。
一念至此,汤臣上前一步,声音冰冷:“田掌柜,别忙着施粥了。本官今日来,是奉了京兆府的命令,请你回京兆府协同办理一件案子。”
田甜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协同办案?汤参军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事,需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你涉嫌囤积粮食,哄抬粮价!”汤臣冷声道,“近日长安粮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京兆府调查得知,嘉禾粮庄的大掌柜张万和供述,你与他签订了长期的购粮契约,以低价囤积了大量粮食,就是为了在灾年抬高价格,牟取暴利!”
田甜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却带着浓浓的嘲讽:“汤参军,你这话真是可笑至极。
我绿地营造手下有上千工人,若是不提前囤积粮食,这些工人岂不是要饿死?我与张万和签订的契约,价格都是定死的,不管外面粮价涨多高,我都按原价买粮,就是为了保证工人们有饭吃。”
她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汤臣身后的衙役们:“我绿地营造在长安做工程,每个房屋、每条街巷都做得尽善尽美,百姓都以住我营造的房子为荣,达官显贵争相请我改造别院。
我赚的钱,比哄抬粮价多百倍千倍,犯得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吗?我拿出来施粥、给工人发工钱的钱,都够给你们每个人打一口纯金棺材了,你说我哄抬粮价?可笑至极!”
这番话义正言辞,说得汤臣身后的衙役们都红了脸。他们都是长安本地人,自然知道绿地营造的名声,也知道田甜是个难得的善人。
如今听她这番话,再想想汤臣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心里都不由得羞愧不已。
这时,丁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指着田甜的鼻子,破口大骂:“田甜!你别在这里巧言令色!你一个失了势的先太子侧妃,靠着和杨炯不清不楚的关系才混到今天,如今竟然还敢目无君上,对抗朝廷!汤参军,别跟她废话,直接把她抓起来!”
田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秀气的脸庞变得冰冷刺骨。
杨炯是她心底最柔软的牵挂,丁玘竟然敢如此污蔑她和杨炯,简直是找死。
田甜死死地盯着丁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是丁谓的四儿子,丁玘?好,我记住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充满威慑力:“最近六阁八殿要翻修,大学士们都好风雅,说苏、睦州的太湖石最是别致。
我们绿地营造向来注重品质,六阁八殿是大华文曲星汇集之地,自然少不了好的太湖石。
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丁家在苏、睦两州置办了不少田产呢!”
丁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大喊:“你……你什么意思?”
汤臣在一旁听得满脑门黑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丁玘就是个草包。
田甜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借着给皇宫运送太湖石的名义,把丁家在苏、睦州的田产收归贡田。
那些大学士、翰林学士都是清贵显官,更是掌史之臣,就是丁谓也得罪不起呀。丁玘这蠢货,竟然还没听明白。
汤臣深吸一口气,他受了丁谓的知遇之恩,不能眼睁睁看着丁玘出事。
当即,汤臣前一步,拦住正要转身的田甜,硬着头皮道:“田掌柜,闲话少说。张万和已经招供,你确实囤积了大量粮食。还请你跟本官回京兆府,协助调查清楚。”
田甜回身,眸光冷凝如冰:“汤参军,你怕是忘了朝廷的章程。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要审我,至少得大理寺少卿亲自来,你一个京兆府的司理参军,也配?”
汤臣早有准备,拱手道:“田掌柜误会了。本官说的是协助调查,并非逮捕。这是京兆府的公文,请你过目。”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公文,递到田甜面前。
“协助调查?”田甜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公文,“汤参军最近的名声,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被你屈打成招,断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你要我协助调查,是想让我也落得个身残的下场吗?”
汤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丁谓嘱咐过他,田甜身份特殊,不能硬来,但事到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况且,丁谓是女帝宠臣,他这般吩咐自己,保不住就是女帝暗中授意,有女帝做靠山,他汤臣还怕什么?
思及此处,他猛地一咬牙,也不再辩驳,直接伸手就要去抓田甜的胳膊,大喊道:“田掌柜!请!”
“放肆!”田甜厉声喝道,侧身躲开了他的手。
汤臣身后的衙役们见状,纷纷抽拔出钢刀,寒光闪闪的刀刃将田甜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流民们吓得纷纷后退,却又舍不得离开,都担忧地看着田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边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声雄浑的爆喝响彻云霄,震得人耳膜发疼:“狗胆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