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0章 一二一八章 大交换周年(1 / 2)
永乐十五年正月,距离「沧海龙吟号」消失在墨西哥西方海平面,已整整一年。浩瀚的东太平洋上,信风正盛。明海商会所属的「乘风号」与「破浪号」如同两片巨大的织梭,沿着王大虎海图上那条粗重的墨线,坚定地向东南方向航行。
船队指挥,商会资深管事孙百川,此刻正站在「乘风号」的舰桥上,手中紧握着那份被反复摩挲、边缘已微微起毛的海图副本。他的目光在海图与前方海天线之间来回切换,不时下达着细微的航向调整指令。
「参照加国公标注,我等已进入北赤道暖流主干,此后近月,当可借其势,省却不少力气。」孙百川对身旁的朱天权说道,语气中带着对前辈探索者的敬佩。「加国公此图,价值连城啊!若非此图指引,这茫茫大洋,何处是归途?」
航行是单调而漫长的。天空是永恒的蓝,海水是变幻的蓝,唯有船尾追逐的鸥鸟和偶尔跃出海面的飞鱼,为这无尽的蓝色画卷添上几笔灵动的色彩。水手们已习惯了这种单调,他们按照班次操帆、瞭望、维护器械,一切井然有序。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候明显变得炎热潮湿起来,船舱内如同蒸笼。孙百川根据海图提示,下令每日定时向甲板泼洒海水降温,并严格控制淡水配给。
「董事,前方发现鸟群!种类繁多,盘旋不去!」瞭望哨突然传来呼喊。
朱天权精神一振,举起望远镜。只见远方天际,确实有密密麻麻的海鸟盘旋起落。「加国公日志有载,『望托岛’附近海域,海鸟极多,乃临近陆地之兆!传令各船,加强警戒,注意搜寻陆影!」
又航行了半日,当天边终于出现一抹低垂的、不同于云彩的绿色剪影时,整个船队都沸腾了!
「是岛!是望托岛!」水手们挤在船舷边,指着远方欢呼。历经近两个月的海上漂泊,再次见到坚实的土地,那种激动难以言喻。
随着船队靠近,岛屿的细节逐渐清晰。正是王大虎海图上所绘的、状如俯卧海豹的「望托岛」。岛上山势起伏,绿意盎然,最显眼的,是岛嶼最高处那座依着岩石修建的、并不高大却异常坚固的石砌烽火台,以及烽火台旁飘扬着的一面略显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出日月星纹样的明海商会旗帜!
「他们还在!他们守住了!」孙百川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尽管相信留守弟兄的毅力,但在这远离文明世界的孤岛上独自生存一年,其艰辛可想而知。
船队谨慎地绕过岛礁,驶向地图上标注的、位于岛屿背风面的天然港湾。尚未完全进港,就看到港湾内侧那座简陋却结实的木质码头,以及码头上几个正疯狂挥舞着衣物、激动跳跃的身影。
「乘风号」缓缓靠上码头,抛下缆绳。孙百川第一个踏上了望托岛的土地。留守小队的队长,一个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却目光炯炯的汉子,名叫郭铁柱,带着九名同样形容憔悴却精神亢奋的队员,列队迎接。他们身上的衣物已洗得发白,甚至打着不同兽皮的补丁,但身姿依旧挺直。
「卑职…卑职郭铁柱,率望托岛留守小队,恭迎…恭迎总会弟兄!」郭铁柱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他努力想保持军礼的标准,但微微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他内心的澎湃。他身后的队员们,更是各个眼圈发红,有人甚至别过头去,偷偷用粗糙的手背擦拭眼角。
一年了!整整一年!除了偶尔过往的、语言不通的奇努克独木舟,他们再未见过同胞,再未听过乡音。这种与世隔绝的孤寂,远比物资的匮乏更折磨人。
「弟兄们,辛苦了!」孙百川快步上前,紧紧握住郭铁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目光扫过每一位留守队员的脸庞,声音铿锵:「总会没有忘记你们!大明没有忘记你们!我奉命前来,接你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仿佛有千钧之重,瞬间击溃了留守队员们强撑的坚强。几个年轻的队员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是积压了三百多个日夜的思念与委屈的彻底释放。
交接工作在激动而有序的氛围中展开。郭铁柱等人如数家珍般地汇报着一年来的情况:
「禀管事,岛上水源稳定,我等已拓宽蓄水池三处。」
「开辟菜园两亩,所种萝卜、青菜长势尚可,偶尔有海鸟啄食,乃一患。」
「烽火台日夜有人值守,燃料充足,按规巡视全岛,未见大型猛兽,亦无外敌大规模侵扰迹象。」
「与过往奇努克人交易数次,换得些新鲜鱼获、皮毛,关系尚算融洽…」
他们交出了详细绘制的岛图、气象记录、与土著交易笔记,以及库房的钥匙。库房里,整齐存放着他们节省下来的粮食、腌肉、收集的淡水和维修材料。
孙百川带来的船队则卸下了大量的新物资:充足的米面、咸肉、菜干、药品、崭新的衣物被褥、工具、武器、建材,甚至还有几头活猪活羊,以期在岛上形成持续的肉食来源。
「郭队长,你们任务完成得极好!此岛维系大洋航路之关键,尔等坚守之功,必当上报总会,重重褒奖!」孙百川拍着郭铁柱的肩膀,郑重承诺。
郭铁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白肤黑脸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的牙齿:「褒奖不敢当,能把弟兄们一个不少地带回去,我老郭就心满意足了!」他回头看了看那些正在贪婪地呼吸着来自故乡船队空气的队员们,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休整三日后,补充完淡水和少量新鲜果蔬(来自留守小队开辟的菜园),「乘风号」与「破浪号」再次升起风帆。码头上,前来换防的十名新队员整齐列队,目送前辈离去。
郭铁柱和他的九名兄弟,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守护了一年的孤岛,将那烽火台、那港湾、那菜园的轮廓深深印入脑海,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归家的航船。
当船队驶离望托岛,渐渐将那抹绿色抛在身后时,郭铁柱等人依旧久久站在船尾,默然无语。那里有他们一年的青春、汗水与孤寂,也有他们用坚守铸就的、属于大明在浩瀚太平洋上的第一座航标。
萨卡图拉的阳光依旧炽烈,照耀着金字塔斑驳的石阶,但这座濒海的托尔特克遗民之城,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与往昔不同的、焦灼而复杂的气息。
城邦中心,原本用于祭祀的广场一角,如今变成了喧嚣的练兵场。数十名被精选出的武士,在托奇特利将军雷鸣般的吼声中,反复操练着劈砍与格挡。他们手中紧握的,不再是黑曜石镶嵌的木棍,而是寒光闪闪的明国钢刀;胸前护着的,是能弹开绝大多数箭矢的钢铁护心镜。
「看到了吗?!这就是力量!羽蛇神赐予我等复兴的希望!」塞·马特拉利王子站立在金字塔的中层平台上,俯视着下方,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潮红。他身披一件用明国丝绸与本地羽毛混纺的新制斗篷,象征着传统与未来的结合。
一年来,这支小小的「铁卫队」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他们击溃了三支阿兹特克的征税小队,甚至协助一个摇摆的米斯特克城镇赶走了平家的袭扰。每一次胜利,都让王子的脊梁挺直一分,也让托奇特利将军眼中的野心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殿下,」托奇特利抚摸着腰间那柄堪称艺术品的钢刀,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我们的‘爪牙’已经锋利。是时候考虑,向内陆试探性地推进了。那些仍在观望的部落,需要看到我们更强大的力量,才会真正归附。」
王子望着东方,那是特诺奇蒂特兰的方向,也是阿兹特克心脏所在。「将军,耐心。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正面抗衡‘蜂鸟战神’(维齐洛波奇特利)的军团。我们在等……」
他在等下一个雨季,等明国的「神使」如同预言般再次降临,带来更多的钢铁,更强大的力量。然而,这等待本身,也成了一种沉重的压力。
与王子宫殿和练兵场的喧嚣相比,金字塔底部的祭司居所显得格外冷清。大祭司奥萨·伊卡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手中摩挲着王大虎赠送的那只青花瓷碗,冰凉的釉面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热。
门外,年轻祭司们的争论声隐约可闻:
「为何还要用黑曜石刀?明国的钢刀不是更好吗?」
「血祭……真的能比明国的水车带来更充沛的雨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