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章 一三〇五章 梅尔夫求援（2 / 2）

「糊涂！」耶律大石沉声打断，「卡门格勒初建，根基未稳。伏尔加河诸部（保加尔、罗斯）貌恭而心不服，皆在观望。此时若南线门户大开，我军主力被拖在河中与赞吉决战，西陲必生变乱！保加尔人刚决堤放水，其心可诛！」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梅尔夫的位置上，如同定音一锤。

「花剌子模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倒！它是我双头狼帝国的腹部软肋，必须守住！」

战略的天平已经倾斜。相比于尚属遥远的西进梦想和需要时间巩固的东欧前沿，确保帝国核心区域（河中）的安全，以及维系那条横跨草原的脆弱脊梁的完整，才是眼下最紧迫的需求。

决心已下，军令便如雷霆般传出。

「萧斡里剌！耶律松山！」

「末将在！」两位以沉稳和勇悍著称的老将踏前一步。

「命你二人，率两万蒙古弓骑，即刻轻装南下，驰援撒马尔罕！抵达后，以撒马尔罕为基，持我金符，总揽河中军政，密切监视亚兹德方向！若赞吉敢越雷池一步，准你等先斩后奏，联合花剌子模残军，予以迎头痛击！」

「谨遵汗命！」

耶律大石看着他们，语气放缓，却更加凝重：「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是稳住战线，守住我们的腹部。必要时，可以给那个阿尔达希尔一点支援，但要让他明白，是谁在保住他的王座和性命。」

「明白！」二将领命而去，帐外很快响起集合的号角与蒙古骑兵特有的、如同狼群低嚎般的传令声。

耶律大石又转向耶律哲别和负责西线事务的将领：「传令卡门格勒及西线诸部，全面转入守势。加固城防，清理驿道，囤积粮草。对保加尔、罗斯诸部，暂取怀柔，勿要主动挑衅。一切，待南线稳定后再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西方，那片被洪水浸透、野心滋生的土地，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理智。

扩张的锋刃暂时回鞘，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心脏。双头狼的一个头转向南方，龇出獠牙，守护腹地；另一个头则警惕地扫视着西方，压抑着咆哮的冲动。

帝国的战车，在伏尔加河的滔滔洪水中，完成了一次艰难而果断的战略转向。雨水依旧敲打着卡门格勒的城墙，但城头飘扬的双头狼旗，所昭示的方向，已然不同。

盛夏梅尔夫的「万光之殿」即便在深夜也闷热如蒸笼。阿尔达希尔·胡拉姆——这位自封的「沙阿」已连续数日无法安枕，赞吉大军压境的战报与境内叛乱的烽火，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西辽答应派兵回援，却只来了两万骑，主帅还是萧斡里剌与耶律松山这等侧重稳守之将，这让他感到一种被敷衍、乃至被抛弃的冰冷绝望。

「两万人……两万人如何抵挡赞吉的倾国之兵？耶律大石是要我等在此流血，耗尽赞吉的力气，他好安心经营他的伏尔加河吗？」他在空旷的大殿中咆哮，声音在绘着光明神像的穹顶下回荡，显得空洞而无力。

就在他几近癫狂之际，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殿柱的阴影中响起：「陛下，为何您的目光只望向北方（西辽）的狼，却忘记了东方（明国）的龙，与东方偏北（回鹘）的鹰？」

说话者是光明大祭司伊嗣俟·荷姆兹。他年迈得仿佛一具裹着白色祭袍的骷髅，但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眸子却燃烧着幽深的火焰。他缓缓走上前，手中摩挲着一串用彩色石子穿成的念珠——那是摩尼教「光明五宗」的象征。

「龙？」阿尔达希尔一愣。

「正是。」伊嗣俟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韵律，「陛下可还记得，那崛起于东方，取代了宋朝，如今商船遍布四海，连成吉思陛下亦深感忌惮的‘大明’？」

「自然记得。可那与我们有……」

「陛下！」伊嗣俟打断他，眼中光芒大盛，「那大明，开国太祖名曰‘方腊’！此名在波斯古经中或有不同念法，然其源流，陛下不觉得耳熟吗？‘方腊’……与我所侍奉之光明尊者‘摩尼’，岂非皆源自光明之火的启示？」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更有流亡商人传言，明国官方虽尊理学，然其起家之根基，江淮盐枭、海商、乃至军中悍卒，多有信奉‘明尊’者！此‘明尊’，非彼‘明王（佛教）’，实乃我摩尼光明之神之别称！他们国号‘明’，岂是偶然？」

阿尔达希尔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花剌子模的「光明复兴」在伊斯兰世界是异端，是叛教，是孤岛。但若那遥远而强大的明国，在某种程度上竟是……同道？

伊嗣俟继续他的低语，如同魔鬼的呢喃：「还有高昌回鹘的毕勒哥！他虽臣服于西辽，但其国自古便是摩尼教东方中心！其境内寺院林立，经典浩繁，实力不容小觑。陛下，西辽是依靠我们的‘叛教’来缓冲伊斯兰世界的压力，但我们真正的生机，或许在于联结世上所有残留的‘光明之火’！」

这番话如同在阿尔达希尔漆黑的心海中投下了一道光。绝望之中，他看到了一线新的，虽然渺茫却更具诱惑力的生机。

他立刻行动起来，不再仅仅依赖西辽，毕竟明国虽远在天边，这条大腿可比契丹人粗多了。

给高昌回鹘的毕勒哥，他以「光明兄弟」的身份，送去了一封措辞恳切、并附有厚礼的信函。信中，他极力渲染赞吉王朝对「一切非伊斯兰信仰」的敌意，指出一旦花剌子模倒下，下一个被「圣战」火焰吞噬的，很可能就是虽臣服于契丹却依然保持摩尼信仰的高昌。「……契丹人视我等为犬马，唯有光明信徒方是骨肉兄弟。望兄长念在同教之谊，陈兵边境，以为声援，或开放通道，允我采购战马物资……」

与此同时，他秘密召见了常驻梅尔夫、与柔佛乃至泉州有贸易往来的波斯豪商代表米赫兰。此人背景复杂，手腕通天。

「米赫兰，我的老朋友，」阿尔达希尔亲自为他斟满葡萄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常年往来东方，可知那‘明国’……究竟信什么？」

米赫兰何等精明，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谨慎答道：「陛下，明国海纳百川，儒释道皆存。然……其民间确有不少‘明尊’信众，尤其东南海商之间。」

「好！」阿尔达希尔眼中放光，「你立刻组织一支最精干的使团，携带最珍贵的礼物——不仅仅是金银珠宝，更要带上我花剌子模‘光明之书’的精美抄本、圣火坛的圣灰、以及象征光明神力的琉璃法器！以我‘波斯光明教会宗主教’及‘花剌子模沙阿’的双重名义，走海路，绕开一切阻碍，直赴明国！」

他抓住米赫兰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告诉明国的皇帝或者首相，在这广袤的世界上，他们并非孤独的‘明’。告诉他们，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国度，为了坚持对‘明尊’的信仰，正独自承受着整个天方世界的怒火！我们需要他们的声援，哪怕是道义上的，哪怕是……一些他们淘汰下来的火器与造船技术！」

信使与使团带着阿尔达希尔孤注一掷的希望，分别奔向东方与东北方。

在高昌，毕勒哥接到了这封意外的来信。他抚摸着信上华丽的祆教纹饰，沉吟良久。他对阿尔达希尔的「光明复兴」不以为然，认为那过于激进且充满了政治投机。但信中所言非虚，赞吉的扩张势头确实威胁到了所有非伊斯兰势力的生存空间。

「告诉阿尔达希尔，」他对花剌子模的使者说，「同教之谊，本王铭记。高昌会加强边境巡防，亦可开放有限的贸易通道。但直接派兵，恕难从命。让他……好自为之吧。」这是一种谨慎的、有限度的支持，更像是一种姿态。

而在前往柔佛（乃至最终目标明国）的海船上，米赫兰则在反复推敲着说辞。他将阿尔达希尔的「光明之国」包装成一个为了信仰自由而悲壮抗争的勇士，将花剌子模与明国描绘成「明尊」在世间的两极。他知道，明国高层绝非易于糊弄之辈，这种宗教认同牌能起到多大作用，完全未知。但这是他，也是阿尔达希尔，在绝望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隐隐约约传到了在撒马尔罕坐镇的萧斡里剌耳中。这位老将只是皱了皱眉，对副将耶律松山道：「阿尔达希尔病急乱投医了。联络回鹘尚可理解，妄图攀附明国？哼，只怕是与虎谋皮。我等只需谨守陛下旨意，稳住河中即可。他若能折腾出点动静，吸引赞吉部分注意力，倒也不错。」

梅尔夫的光明神殿中，阿尔达希尔·胡拉姆跪在圣火前，前所未有的虔诚。他不再仅仅向阿胡拉·马兹达祈祷，也开始向他并不十分熟悉、却承载了他最后希望的「明尊」祈祷。他献祭的，不再是牲畜，而是他的焦虑、他的恐惧，以及一个赌徒压上全部身家后的疯狂。

西方的战云愈发浓重，而东方，一缕极其微弱、却关乎生死的光，正被这个绝望的「光明之王」，用尽最后力气，试图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