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 一三〇六章 法兰西路网（1 / 2）
夏日的卢瓦尔河畔，安茹城堡的庭院内尘土飞扬。一队风尘仆仆的拜占庭商人，在卸下他们的珍宝——并非丝绸或香料，而是一袋袋沉甸甸的灰色粉末。
商队首领，一个留着精心修饰的黑色卷须、眼珠如黑曜石般灵活的希腊人，在若弗鲁瓦五世面前，命人取来清水与沙石。他将那灰色粉末与水混合，搅拌成粘稠的泥浆，倒入一个木模。不过半个时辰，那泥浆竟已凝固，变得坚硬如石！他用短剑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尊贵的伯爵大人，」希腊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法语夸张地宣称，手臂挥舞着，指向那灰色的「石块」，「此乃来自极东『明』国的秘宝——『点石魔法粉末』！水与之相合，沙石与之相融，顷刻间便能化为坚不可摧的磐石！筑城、修路、建桥，无往不利！此乃异邦女巫的炼金奇迹，价比黄金！」
庭院中的安茹贵族与骑士们发出一片惊叹，交头接耳。若弗鲁瓦五世也被这「化泥为石」的景象所吸引，他走上前，亲自用脚踢了踢那块灰扑扑的「石头」，感受着那非同寻常的坚硬。他眼中闪过一丝热切，若真有此物，安茹的堡垒与道路将坚不可摧。
旋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身旁静立、正为他捧着地图的康斯坦莎。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戏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见：
「康丝坦丝，我的『女巫』，」他用了这个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旧称，「妳见多识广，来自东方的『魔法』，妳可懂得此物？莫非与妳那些奇异的符号同出一源？」
空气瞬间凝滞。几位知晓康斯坦莎过往「女巫」嫌疑的廷臣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她与那希腊商人之间逡巡。玛蒂尔达也微微蹙眉，看向康斯坦莎。
康斯坦莎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慌的神色。她平静地将地图卷好，递给身旁的侍从，缓步上前。她没有去看那拜占庭商人，而是径直走到那块已硬化的人工石料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其粗糙的表面，甚至用指甲抠下一点碎屑，在指尖捻磨。
片刻后，她抬起头，面向若弗鲁瓦，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笃定与些许「惋惜」的神情。
「主人，您被这巧言的希腊人误导了。」她的声音清亮，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这并非什么异域女巫的魔法粉末。恰恰相反，这是我们欧罗巴祖先——伟大的罗马人早已掌握，却不幸失传的智慧！」
她语惊四座。连那拜占庭商人也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荒谬和准备反驳的神情。
康斯坦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转向众人，目光沉静，仿佛一位博学的教师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诸位可曾想过，罗马人那些历经千年风雨而不倒的高架水渠、万神殿的巨大穹顶、以及遍布帝国各处的宏伟市场与浴场，是用何物建造？难道仅凭打磨的石块和原始的灰泥吗？」
她微微抬手，指向南方，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古老的遗迹。「正是此类物质，赋予了罗马建筑不朽的生命。它并非魔法，而是知识与工艺的结晶。古希腊人也曾使用类似的混合物。这本是我们欧洲先祖的荣光，如今却要被人当作来自东方的巫术，以黄金之价售卖，实在是……令人扼腕。」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欧洲文化遗产「失落」的痛心，以及对商人利用信息不对称牟利的隐晦批判。
若弗鲁瓦五世眼中的试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兴趣与一丝被点燃的雄心。「妳是说……我们也能造出此物？」
「为何不能？」康斯坦莎反问，语气从容自信，「既然实物已在眼前，证明此路可行。古籍之中，未必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只需主人您下令，召集几位熟悉本地矿物的匠人，再允许我查阅一些古老的羊皮卷（她早已准备好一些夹杂着模糊描述的‘古籍’摘录），我们大可以此‘东方样品’为引，分析其成分，反复试验。安茹境内不乏石灰石与合适的黏土，假以时日，必能重现这‘罗马的遗产’，而非依赖这些……」她瞥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的拜占庭商人，轻描淡写地补充，「……远道而来、索价高昂的‘魔法’。」
她巧妙地将「模仿东方魔法」的潜在宗教风险，转化为了「复兴欧洲先祖荣光」的崇高事业，并描绘了实现技术自主、打破垄断的美好前景。
若弗鲁瓦五世闻言，放声大笑。他拍了拍那块灰色的「石头」，对那面色铁青的拜占庭商人挥了挥手：「看来，你的‘魔法’并非独一无二。我的康丝坦丝，认得这是她祖先的玩意儿。或许，我们可以自己试着‘回忆’起这古老的配方。」
商队铩羽而归。而就在当天下午，在康斯坦莎的指导下，一座小小的试验窑就在城堡外围悄然建起。她指导匠人们煅烧石灰石，摸索混合黏土与沙子的比例。虽然最初的几次尝试产物粗糙，但方向已然明确。
若弗鲁瓦五世看着在工坊与窑炉间忙碌指挥的康斯坦莎，看着她沉着冷静地将那被神化的「东方魔法」打回「失传工艺」的原形，并亲手引领着重现它的道路，他心中最后一丝因她「异常」而产生的疑虑，也彻底被一种更为坚实的信赖与赏识所取代。
她不是女巫，她是能将敌人炫耀的「魔法」，变为自己手中「祖传技艺」的智者。
康斯坦莎则捏着手中一块初步烧制出来的、尚显粗糙的石灰块，目光深远。断了拜占庭商人的财路只是第一步。一旦安茹掌握了自制水泥的能力，其带来的军事与经济效益，将远超那几袋「魔法粉末」的价值。
她低头，对正在记录试验数据的文书官轻声吩咐：「重点记录不同火候下石灰的活性，还有，派人去搜集不同地区的黏土样本。罗马人的智慧，不该继续埋没在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