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 一三〇六章 法兰西路网（2 / 2）
夕阳下，她的身影被拉长，与那冒着青烟的试验窑融为一体，仿佛正亲手点燃一场静默的、却将改变整个伯国面貌的工业星火。这星火，源于她将「异端」巧妙转化为「传统」的智慧，也源于她要将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力量的决心。
安茹城堡外的试验窑，在经历了数月烟熏火燎与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稳定地产出了灰绿色、质地均匀的粉末。当匠人们怀着敬畏的心情，将它与水、沙石混合，浇筑成一块平整坚实、浑然一体的灰石板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这不再是拜占庭人炫耀的「魔法粉末」，这是安茹自己掌握的「罗马遗产」——水泥。
若弗鲁瓦五世用剑柄重重敲击着完全硬化后的水泥板，听着那坚实的声音，脸上洋溢着征服者般的喜悦。他看向身旁的康斯坦莎，目光灼热：「我们做到了！康丝坦丝，你让古老的罗马智慧在安茹复活了！」
康斯坦莎的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并未沉浸于技术成功的喜悦。她深知，技术的价值在于应用，而应用的方向，决定权力的未来。
「主人，这粉末的真正力量，不在于它能变成多硬的一块石头，」她轻声引导着，目光投向悬挂在书房墙壁上的巨幅法兰西地图，「而在于它能铺就多长、多坚固的道路。」
她走到地图前，纤细的手指精准地落在安茹的位置上。「您可知，那遥远的、被希腊人和商人称为‘Chie’的东方古国，为何能将其广袤的疆域维系数千年统一，历经王朝更迭而不散？」
若弗鲁瓦五世被她跳跃的思维吸引，摇了摇头。他对东方的了解仅限于丝绸、瓷器和最近的「魔法火杖」传闻。
「那个国度，在一千多年前，曾有一位如同凯撒般强大的君主，名为‘秦’始皇帝。」康斯坦莎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古老史诗的韵律，「他在短短十余年间，完成了一项最伟大的功业——并非仅仅是征服，而是‘连接’。他修建了遍布帝国的、标准统一的庞大路网，车同轨，书同文。」
她稍微停顿，让若弗鲁瓦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抛出了她精心准备、亦是画龙点睛的「杜撰」：「那位伟大的东方皇帝曾说过一句箴言，至今仍在东方流传——‘要想富，先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若弗鲁瓦五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句简洁而充满力量的话语，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这句来自异域、被康斯坦莎巧妙附会的格言，瞬间击中了他作为统治者的本能。
康斯坦莎的手指在地图上开始移动，如同一位战略家在进行推演。「主人请看，财富与权力，如同血液，需要畅通的血管来输送。如今，我们掌握了制造‘血管’的材料。」
她的指尖首先从安茹向西，画了一条线，连接到曼恩。「第一条路，应通往曼恩。那里是您母族的根基，是您力量的天然延伸。用我们自己的水泥，修筑一条坚固、平坦、不受季节泥泞阻碍的道路，让安茹的骑士与商队，能迅速驰援或抵达。」
接着，她的手指转向北方的诺曼底。「第二条路，通往诺曼底。那里是夫人（玛蒂尔达）的嫁妆，是连接英格兰的跳板，更是您未来可能继承的广袤领地。这条道路，将是您与夫人权力纽带的有形体现，也是未来跨海行动的保障。」
她看着若弗鲁瓦五世眼中越来越亮的光芒，知道他已经心领神会。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手指以安茹为中心，在地图上画出一个无形的辐射网：
「然后，是香槟——富庶的集市与酒乡；是阿基坦——辽阔的土地与出海口；是布卢瓦——您潜在对手的领地；最后……」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巴黎的位置，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暗示，「……乃至巴黎，那个法兰西的心脏。」
「想象一下，主人，」康斯坦莎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当整个法兰西最坚硬、最便捷的道路网络，都以安茹为心脏向外辐射时，会是什么景象？货物、信息、军队的流动速度将远超他处。所有的商旅会习惯性地汇聚到安茹的道路上，所有的税收会因流通加速而增长，所有的命令能从安茹迅速传达到四方。时间久了，人们会习惯性地认为，安茹，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中心。」
她最后，给出了那个若弗鲁瓦五世内心深处渴望已久，却从未被人如此清晰描绘过的结论：
「当这张以安茹为中心的路网织成，当时机成熟……」她没有明说「路易六世驾崩」，但彼此心照不宣，「取代巴黎，将不再是刀剑相向的暴力征服，而是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接管一个已然以您为核心运转的王国。道路，就是延伸的权力，是无声的征服。」
若弗鲁瓦五世久久凝视着地图，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条灰色的水泥道路如同坚实的臂膀，从安茹伸出，紧紧拥抱了整个法兰西。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胸膛中那头名为野心的雄狮，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通往王座的路径——一条由康斯坦莎用智慧和水泥为他铺就的、坚实而平坦的道路。
「要想富，先修路……」他再次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眼中再无犹豫，只有决断，「传令！召集工匠与管事，规划路线，储备物料。先从通往曼恩和诺曼底的道路开始！我要让法兰西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通途’！」
康斯坦莎微微躬身，掩去嘴角一丝满意的弧度。水泥的成功，不过是点燃了一颗火种。而此刻，她已成功地将这颗火种，抛向了足以燎原的、名为「地缘战略」的干柴之上。安茹的未来，乃至法兰西的未来，正随着她指尖划过的路线，悄然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