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暮血星岩 白发同归(1 / 2)
狱廊里,岳清澄转眸看向南星:“跟我来。兵士在府衙外等,还有样东西,要还你。”
南星怔了怔,脚步已跟上去。腕上麻意未退,她摊开掌心,指节轻轻抚过那圈深深的勒痕。
两人走出狱廊,脚下的潮气仍贴着地面。府院石阶上的光线从门缝里泻进来,照得石面泛白。
走到府衙石台时,阳光已从头顶压下,暖意直扑在身上。
几驾空着的辎重车横在门前,车辕上还覆着官帛,车旁堆着卷帙与兵械。
兵士们牵着马立在台阶下,缰绳垂在掌心里。
岳清澄走到那匹枣红马上前,从马鞍一侧解下用黑布包着的长物,揭开布头,玄铁弓的弓臂在日光下露出暗沉的冷光。她伸手递向南星。
“敖厉叔的弓……我丢在船上的,那日一乱,再没寻回来,怎么会在郡主手里?”南星伸手接过。
“你还是叫我澄姐好些,这郡主听着好生分,”岳清澄牵着缰绳站在她身侧,侧过脸来看她:“这弓是回京后,卫卒清理敛车时拾到的,我看着眼熟,便留下带在身边。”
“那就多谢郡……澄姐了!”南星将弓挎在肩上,抬眼看了一眼那匹枣红马,马鼻间喷着白气,蹄边不安分地刨了两下地,她脸上闪过一丝微弱的怯意。
岳清澄察觉到这点迟疑,往前牵了牵马缰,声音里带着点打量后的了然:“怎么?不会骑马?”
她话没说完,人已翻身上鞍,利落坐稳,俯身伸出左手,语气干脆:“上来,我带你。”
南星略略停了停,还是抬手搭上岳清澄的手腕,臂骨被那只手握得稳稳的,被一把拽上马背,落在马鞍前端,背脊贴着岳清澄的胸前。
她抓住马鞍前缘,努力让身形坐稳,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在宁安镇西,星岩山一带山腹,就……就上回你们送我回乡的地方往西从小路进山。”
岳清澄轻声“嗯”了一下,双膝一夹,手上一抖缰绳,枣红马长嘶一声,蹄铁踏下石阶,溅起一串细碎石屑。
她抬手下压,声线冷厉短促:“目标宁安镇西,缉拿逃犯张兴萍,出发!”
府衙前兵士应声勒缰转马,旗面被风掀得猎猎作响,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城门外的官道铺着青石,十余匹马并骑而出,蹄声在空旷街面上交织成连贯的轰响。
风顺着队列掠过,卷起尘沙,把衣摆和鬓发一并拽向身后。
城楼的影子从头顶掠过去,门洞的阴暗在眼前一闪即没。
官道向西延伸,远处山势在日光里浮起,刀柄、弓弦与甲片的光反射在尘里,斑驳如水。
同一刻,风越过星岩山脊。
山谷腹地里的破落小院被松林包着,松针被风卷起,撞在歪斜的门板上,发出“吱呀”一声鸣响。
院中荒草漫过石阶,角落里翻倒的水缸,缸沿干裂,青苔斑驳。
屋里的火光昏昏沉沉,映得张兴萍的脸浮着一层暖黄,她臃肿的手握着缺了口的粗瓷碗,拿起半块红薯递给黄金来。
黄金来伸手接过去,气息有些发喘,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曾被人奉承“面如冠玉”的脸,如今形容倦怠,眼角松垂的皮肤压住了当年那点意气。
他咬了口红薯,干裂的嘴唇被蒸汽熏得微微发红,偏过头看向张兴萍:“夫人,还记得我们认识那年,这一带还有多少户人家么?”
张兴萍手上顿了顿,抬手去拢被风从门缝里灌进来的几缕乱发。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眼角的皮肤干涩发紧。
听到“认识”两个字,她的目光微微一抬,浑浊的眼底缓缓漾出一点亮意,像被什么在深水底轻轻拨了一下。
“怎么会不记得。”她的声音低而稳,“那时候这地方前后都是人家,屋檐挨着屋檐。你住西头茅草棚里,穿件东补西缝的青布衫,天天蹲在我院门口,看我晒草药。”
她轻叹一声,目光在火光里晃了晃,眼底多了几分怅然:“后来你发了财,把这一带的宅子都买了,叫人搬去镇上住,这里才慢慢荒了。”
黄金来喉结动了动,咽下嘴里那口红薯,把手里的粗瓷碗往她面前挪了挪,又缩了回来:“我发那点财,不还是仰仗夫人你撑着。”
他把身边的水壶拎起来,递到她手边:“那年我三十多岁,考不上功名,欠了赌债,被人追着打,倒在你门口。是你给我灌了碗草药汤,教我认当归、辨黄芪、识草根,跟我说,男人只要肯出力,总饿不死。若不是遇见你,我那年就被人打死在街沟里了。”
张兴萍接过水壶,指节在粗糙的壶身上摩了摩,忽然笑了一声,笑纹把眼角的皱褶全挤到一块,笑声出口却带着颤。
眼泪顺着沟壑往下淌,滴在粗瓷碗里,溅出几点细小水花:“老爷这些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围在我身边。可到今日这步田地,不还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说到这,拎壶的手不住地颤了颤,茶水在壶嘴下晃了一下:“若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你还只是那个在我院外看我晒药的穷书生。穷点也罢,怎么会落到家破人亡,逃到这鬼地方来啃红薯。”
黄金来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在半空停住,掌心的纹理被火光一点点擦亮,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比她的还要抖,指尖便悄悄缩了回去:“不怪你。”
他嗓音发紧,近乎喃喃:“是我发了财就忘了本,没有及时悬崖勒马。如今什么都没了,还好,我把你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