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灰烬与炊烟(1 / 2)
微不可闻的“窸窣”声响起,仿佛风干透的蚕茧在最后时刻崩裂。
张兴萍丰腴的身躯像被地底无形燥火从里到外舔尽,皮肉失尽水分,迅速塌缩,贴着骨架收紧。脸颊、手臂、腰侧原本的丰润被一层层挤干,只余嶙峋骨线撑起枯皮。
枯槁的手仍前伸着,指节微蜷,像是要抓住什么,死死朝着黄金来的方位,再无半分力气。
弓手跃下墙头,靴底碾在碎石与枯枝上,脆响连连,一阵紧过一阵。
先前误放箭的那名弓手却僵在原地,手指仍在弓弦旁轻抖。
岳清澄侧头看向他,冷硬的语气里,字句狠狠砸过去:“方才为何放箭?谁许你自作主张?”
弓手喉咙发紧,面露惶色:“回大人,刚刚……刚刚不是故意的,松毛虫掉在弦上,手里没拿稳。”
南星嘴角牵起一丝唏嘘,视线从枯瘦人皮上掠过,又落在那弓手脸上,眸色沉沉地开口:“天理昭昭,无心之失,也算恶有恶报。”
话未落音,屋后猛地炸开一声悲怆的怒吼,声浪几乎劈开沉闷的空气。
岳清澄与南星对视一眼,同时从墙头纵身掠下。
后院土台上,铁笼紧扣石基,那头虎面熊罴正发狂般撞击着笼身,粗壮的前掌一次次抡起,将铁栏砸得向内弯折,簌簌落下铁屑与泥灰。
南星目光如刀,瞬间钉在熊罴后腿,一团纠结的黄毛下,半截断裂的犬牙深深嵌在血肉里。
是大黄的牙!
她指节猝然捏紧,反手抽箭、搭弦、开弓,一气呵成。
弓身被她拉得浑圆,肩线绷如铁石,眼底淬着冰冷的恨意:“原来是你这畜生。”
箭矢破风而去!几乎同时,熊掌裹着腥风横扫而来,“铛”地一声脆响,粗爪精准地砸在箭杆上。
羽箭歪斜着飞出,撞在铁栏上,徒劳地落下。
南星呼吸一窒,盯着那安然无恙的猛兽,指节在弓背上僵白。
“上!”岳清澄的喝令已劈空响起。
院角待命的兵士随即踏步、列阵,弓弦绞紧的嗡鸣连成一片。
下一刻,箭矢如骤雨离弦,尖镞带着夕阳的残光,穿过笼栏缝隙,狠狠咬进熊罴的胸腹与肋侧。
血花在毛丛间爆开。
兽吼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虎面熊罴被彻底激怒,不顾身上密布的箭杆,再次以血肉之躯疯狂撞向铁笼。
整个笼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众人被这股蛮力震得浑身发颤,却仍死死擎住弓柄,屏息对峙。
南星脑中闪过昨日黄府门前,独眼老妪含糊提起的“用火闷杀”。
目光急扫,院墙外松林密布,枝叶在风中摩擦作响,院中枯枝翻滚,干草随风贴地滑动。
她迅疾贴近岳清澄身侧,声音压得极低:“澄姐,这畜生皮糙肉厚,箭矢难伤,院中多枯柴松脂,何不堆在笼外四角,用火焚杀。”
岳清澄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眸光一闪,思绪电光般掠过,随即落成决断。
她抬臂指向松林,声线清厉:“去几个人,寻些干柴来。”
话音落下,当即便有数人出列,冲入林中。
南星的目光如铁钉般楔入铁笼,刹那间,往昔血腥气扑面而来,胸口一阵发闷:大黄最后的哀鸣犹在耳畔,张云佐骨裂哀声清晰如昨。
笼中,虎面熊罴塌肩伏身,嘴角咧到耳根,白森森的利齿尽数龇露,血红的兽瞳死死锁着她的脸。
粗壮的前掌肌肉虬结,每一次喘息都带得笼条微微颤动。
人与兽便在弥漫的杀意中对峙着,直到林中传来树枝被折断的脆响。
不多时,兵士抱着成捆枯柴折返,七手八脚地把柴堆垒在笼身四角。
刀锋刮过松树皮,发出涩响,浓烈的松脂气息刺进鼻腔,而南星的视线片刻未曾离开那双兽眼。
有人用柴棍夹出屋内火堆里几块犹带猩红的炭火,投入柴堆。
“轰”地一声,火舌借风势骤然窜起,热浪扑向铁笼。浓烟被风倒灌进去,熊罴在灼热中发出狂暴的咆哮。
它仍死死盯着南星,血眼里的光几乎要将她一同拖入炼狱。
喘息之间,熊罴口鼻前的空气瞬间浑浊乌黑。
它胸腔剧烈起伏,吼声被呛得断断续续,却仍挥掌向外猛砸。
灼热的铁条烫焦爪缘,焦糊的皮肉味混着毛发的焦臭弥漫开来,院里众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笼内的撞击声,从沉重到闷哑,最终变得空洞。
虎面熊罴的身形在烈焰与浓烟中摇晃,膝骨一软,轰然跪倒。
它胸腹剧烈起伏数下,庞大的躯体最终重重砸在笼底泥浆中。爪尖无力地抓挠了两下,再不动弹。
岳清澄凝视着笼中焦黑的躯体,静默一瞬,声线冷然:“将黄兴萍与黄金来的尸身带走,彻底搜查此院。”
兵士应声而动。
南星踏入破屋,灶膛里的死灰尚有余温。她的目光落在矮桌旁,一卷未完成的画轴散开着。
她俯身拾起,画中女子眉眼温婉,正是张兴萍容貌。一旁小字墨迹犹新:岁月无痕,红颜依旧。
她指尖拂过那行字,画纸簌簌,桌上再无它物。
岳清澄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语调已恢复了平日的清肃:“可需送你一程?”
南星摇头,将画轴轻轻放回原处:“不必,翻过了这山,离我家便不远了。”
岳清澄颔首,不再多言,只朝院中扬声道:“收整完毕,回府。”
兵士们默然领命,脚步声与甲胄声渐次远去。
风从院外卷入,穿过空荡的门框,带起地上尘灰。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随即传出一声清脆的“叮咚”。
声线穿过荒草与石缝,掠过空井,又在院中回荡,像被时间掏空后的回音。
南星的脚步倏然在门前停下,伸手轻轻扶住门板,目光被门后骨哨牵住。
她抬指摘下哨绳,骨哨在掌心轻晃,风从哨口掠过,带出一丝低鸣。
山中命悬一线时,那曾救命的哨音,而今只余哀响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