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宝塔肉(1 / 2)
此菜最惊艳处当数对半切开,露出内里浑然一体的蛋黄蛋白的一刹那。因此,每当上这道菜时,大伯都会当着客人的面表演一番,随后再切作块。
沈廉叔四人乃矾楼熟客,准确地,京中的快活去处,这几个风流公子无有不熟。
见张关索瞠目愕然,不禁笑道:“这大鹏蛋乃周铛头的成名作,亦是矾楼独有的招牌菜,我等头一回品尝时,也着实吃了一惊。此菜分量十足,铁牛莫要客气,尽管敞开了吃。”
换作李二郎在此,或许会客气两句,张关索是一介武夫,不会讲这些虚词,当即举筷夹取已切作片的大鹏蛋。
吴铭也夹起一片品尝。
做法的确和肚包蛋近似,不同之处在于,这大鹏蛋包了两层,先将蛋黄液灌入内层的羊膀胱里,扎紧后再塞入猪膀胱里,多余的空间则用蛋清液灌满。
膀胱撑胀后呈薄而半透明状,炖熟后对半切开,便呈现出白里裹黄,几与真蛋无异的视觉效果。
膀胱和鸡蛋的组合,做不好极易腥臊,这大鹏蛋却没什么腥气,蛋液单独调过味,咸鲜打底,夹杂着淡淡胡椒粉和姜葱汁的香气,同时略带些许药草味,应该是炖煮的汤汁里添加了中药材。
吴铭对药膳的了解不多,尝不出具体添加了哪些药材,但想来定是名贵之物。
创意顶级,且用料的档次拉满,不必看食单,用脚趾想也知道此菜的售价定然不菲。
牛哇牛哇!周铛头不愧是本朝数一数二的名厨,的确了得!
至于这满山香,菜名取得极雅,其实就是一盘清炒油菜。
野生芸薹或许是世界上最早被人工培育的蔬菜,在距今约七千年前的大地湾遗址和半坡遗址里,都出土过疑似油菜或芥菜的种子。
而芸薹这个词第一次见诸文字记载则是在汉代,历经千百年的选育,到了宋代,已发展成一个大家族,其中最耀眼的明星当数北方过冬家家户户都要囤积的大白菜。
油菜同样是这个大家族中的一份子,宋代广泛种植的是白菜型油菜,和今天的上海青近似。
这个大家族里的成员都有一个特点:相对耐寒且耐储存,是北方整个冬季为数不多可吃的蔬菜之一。
有需求就有利益。
因种菜的回报率远比单纯种植谷麦高,宋人往往宁种蔬菜不种粮。东京近郊的菜圃比比皆是,二十亩菜地便能解决一家三十口人的温饱,故而菜圃又有“青铜海”之称。
起来,这段时日忙于经营,许久不曾探店,今夜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不仅得尝美食,还有绝色娘子唱曲儿助兴,甚至连这桌酒宴都是白嫖,快哉快哉!
吴铭一边饮酒吃菜,一边同沈廉叔四人闲聊。
免不了要谈及赵官家与无名氏的二三事。
“今日见有路岐人书,讲的是吴掌柜入宫设摊之事,便驻足听了会儿……”
沈廉叔将那书人所言简而告之,问道:“却不知真假?”
吴铭笑着点点头:“略有夸大,但八九不离十。”
“那吴掌柜推拒御厨一职……”
“也是真的。”
四人相顾惊愕,感叹于吴掌柜醉心厨艺、不慕虚荣的同时,皆暗暗松一口气。
幸好拒绝了,如若不然,他们以后上哪儿大饱口福去?
张关索则闷头进食,鲜少吭声。
难得上一回矾楼,还是三楼雅阁,自然要吃个畅快!
他饭量虽大,架不住沈大官人豪奢,仅六个人用饭,却照十六个人的席面点菜,直吃得他肚饱肠满,菜品仍未上完。
“酥黄独、蛤蜊米脯羹——”
大伯呈上最后两道菜。
蛤蜊米脯羹,顾名思义,即是用蛤蜊和粳米熬成的糁羹。
这酥黄独却令人费解,从菜名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大伯揭开罩子,浓郁的油脂香气立时钻入鼻中。
是一道炸菜,一份只六块,外表炸制金黄,呈凹凸不平的颗粒状,应是裹了面衣。
六人分而食之。
吴铭张嘴咬下,咔嚓声中,酥脆的外皮应声脆裂,饱满的芋香霎时绽开,原来是芋头!
芋肉粉甜软糯,外层凹凸不平的颗粒物却是各种坚果仁,香榧子、甜杏仁、松子、榛子等,甜香爽口,用作扫尾的菜再合适不过了。
现代人过冬爱吃烤红薯,宋人则常在寒冬雪夜烤火煨芋。
百姓家里多用糠皮、稻草作燃料,以短暂而猛烈的火力和草木灰的余热将芋头焖熟,用此法烤制的芋头质地紧实,香味接近栗子。
富商之家则会用上等的果木炭,烤之前还会在芋头外皮涂上名贵的龙脑香,极尽奢华。
士大夫吃芋头又有不同。
唐宋文人对芋头有着特别的情怀,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唐朝僧人懒残禅师“煨芋谈禅”的轶事所陶染。
相传这位禅师生性懒惰,能躺着绝不坐着,便连充饥也只食其他僧人钵头里的残羹剩饭。
唐德宗遣人召见,他却只顾在干牛粪火堆里翻找煨熟的芋头,对奉命而来的使者视若无睹,连垂胸前的长鼻涕都懒得擦拭。
正所谓:深夜一炉火,浑家团栾坐。煨得芋头熟,天子不如我。
这大概率是后人编造的掌故,正贴合宋代文人对清高淡泊、不慕名利的追求。
这道酥黄独从取名到做法显然都在迎合文人士大夫。
吴铭算是看出矾楼的取名套路了。
若是以珍贵食材烹制的菜肴,便要在菜名里体现出来。
反之,若是食材寻常,则要取一个令人不明觉厉的文雅菜名。
这倒是值得效仿,吴记的菜品,名字都太接地气了,卖不出溢价……
厨子探店,不仅要借鉴人家的菜品,更应学习人家的经营策略。
从这个角度而言,此行收获颇丰!
肴核未尽,杯盘已狼藉,六人皆酒足菜饱,沈廉叔早已醺醺然。他今日喜得一色艺双绝的歌伎,兴致极高,人在心情愉悦时最易饮醉。
“沆瀣浆——”
大伯为六人各呈上一盏热乎的醒酒汤药。
六月间醉翁过寿,四司六局备的醒酒汤药亦是此味。
吴铭对这淡黄色的沆瀣浆有印象,品尝却是头一回。
汤汁入口,清甜润喉,夹杂着些微萝卜独有的刺激味道,应是以甘蔗和萝卜同煮而成。
酒后来碗甜水,口干舌燥顿觉缓解,周身舒畅。
散宴!
一行人下至底楼,夜色已深,楼外传来子夜的更声。
饶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矾楼,此时也已人去楼空,众大伯正收拾桌椅灯具,准备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