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风险(2 / 2)
“你能做的,是确保老爷爷老奶奶有东西吃,是保证他们不会被雨淋到,是替他们沟通医疗资源。你需要把你的注意力从虚无缥缈的‘神迹’,拉回到那些具体的、你可控的事务上来。”
南祝仁总结:“行动,是对抗无力感的最好武器。”
这个自问问题的原理,是通过明确来访者专业角色的边界和具体职责,将来访者的注意力从不可控的内心体验转向可控的外部行为。这是【行为激活】技术的应用,旨在通过有意义的行动来重建控制感和自我效能。
来访者之前过于在意“老人的理解”、“群体的融入”,反而忽视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南祝仁希望通过这个问题,在来访者思维跑偏的时候把自己拉回来。
也难怪来访者的思想指导员在给她做档案的时候会给出这么多负面的评价。看来访者现在的反应,她之前应该也是被训斥过的。
以她的做法来,虽然是责任感引发了现在的一切,但是现在客观回首看整件事情,她又确实是在工作中有些主次不分了。
南祝仁强调:“你是安置点的社工,你能做的,是实实在在的事。发物资、做记录、联系医生……这些事,哪怕和老爷爷老奶奶们沟通不太好也没有关系。”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你不必去成为他们,你也不用去融入他们,你只需要提供稳定、温暖的支持就可以了。这也引申出了你需要自问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深吸一口气后,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我’能允许自己不理解吗?能允许自己不被理解吗?”
这个问题让来访者一愣。
她书写的笔都下意识一顿,喃喃自语地重复:“允许自己……不理解,和不被理解?”
南祝仁点头:“是的,这也是我们心理咨询师有的时候要问自己的话。”
南祝仁按在自己胸口的手不由自主的压了压:“承认有些事情超出了我们个人的理解范围,承认某种文化现象背后的秘密可能无法被完全参透——这是否是可以接受的?”
“一个优秀的助人者,是否必须完全理解受助者的内心世界,才能提供有效的帮助?”
“如果不去理解,那么我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别人可能也有可能理解不了我们。那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帮助是否也能够发挥作用?”
问出这串问题之后,南祝仁停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非常深刻,以至于如今认知资源已经非常匮乏的来访者都忍不住细细思考起来。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来访者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我一直以为,工作做得好,就要理解他们,和他们打成一片……好多培训的时候都是这么的,一些来演讲的前辈也都是这么分享的……”
来访者突然抬头看着南祝仁:“但现实不是这样的,对吗?”
南祝仁点头:“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尊重,恰恰包含了对于‘不理解’的接纳。我尊重他们的世界有其自身的逻辑,我不必强行闯入,也不必要求自己完全搞懂。我只需要在场,并提供我力所能及的支持。”
“这不是放弃【共情】,而是学会了如何安全地【共情】。我不是背叛了我的专业,而是更深刻地理解了它的边界。”
这一个自问,则又是【苏格拉底式提问】了,目的在于价值澄清。
南祝仁通过一系列引导性提问,让来访者自己接受“允许不理解”这一关键认知,将她从“必须完全理解”的不合理信念中解放出来。
而除了“不理解”之外,来访者也要接受以此伴随的“不被理解”。
来访者之所以在学习民俗信仰的过程中沉沦,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在“不被受灾群众理解”和“不被领导理解”的双重困境下,自我消耗到了一个需要去寻找精神支撑的地步。
只能幸好发现得及时,南祝仁又介入得及时。
来访者思考了片刻,默默动笔记下。
在和南祝仁确认没有下一个问题之后,她又在南祝仁的引导下重复背诵了一下这三个问题,并且进行了一次模拟的自问自答。
出于谨慎的目的,南祝仁开始了最后一步:“好,那么现在,我们是否可以一起,为你的‘回归’制定一个简单、可行的计划?比如,明天你回到工作岗位,不再关注老人们的皮肤、祭祀,而只专注于完成三件具体的、微的工作?”
……
在经过一连串的知识教导,和计划协商制定之后。
来访者带着焕然一新的表情离开了简陋的咨询室。
门外等着的工作人员目睹了来访者前后的变化,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在来访者消失之后,他忍不住主动朝着南祝仁喊道:“南老师,下一个叫谁?”
然而南祝仁却道:“先等等,不急叫下一个。”
咨询室内,南祝仁目送来访者离去。他脸上带着的那种专业性质的温暖的笑,一点一点收敛下来。
倒不是累了,或者是又对这次咨询效果不满意。
而是他发现了别的问题。
这次南祝仁跟着课题组过来是参与灾区心理援助的项目的。虽然白庆华和翁娉婷他们放任南祝仁做一对一的干预,但这并不意味着南祝仁允许自己和大家的工作隔离开来。
在心理干预之余,南祝仁也希望自己尽可能地为师兄师姐此刻正在一起架构的心理援助组织体系出力——哪怕白庆华他们都不认为南祝仁能有这个余力。
而此刻,南祝仁就从刚刚这位名叫王丽莉的来访者身上发现了一点端倪。
对于她所遇到的问题,确实可以降维到个人层面。
但是当视角超脱个人之后,南祝仁却又有了新的发现。
一种不再局限于个人的、而是存在于群体之中,在当下的灾区心理援助中存在的问题。
南祝仁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出一个名词。
“【群体癔症】吗?”
“风险,确实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