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整风前夜(1 / 2)
陈烬的内部报告,通过赤火公社加密的交通网,在七日内传遍主要根据地。
沭阳县衙,夜已深。
王铁柱把那份抄录的报告摔在桌上,震得茶碗哐当乱跳。“胡扯!纯粹是胡扯!”他脸色铁青,在屋里来回踱步,“什么叫‘口号极端,行动扭曲’?我王铁柱一片赤心为无产阶级,倒成了‘假革命者’?”
对面坐着县革委会副主任——原私塾先生李文彬。他小心地捡起报告,抚平纸角,轻声道:“王主任,报告里没点名……”
“还用点名吗?”王铁柱猛地停步,手指戳着报告,“‘唯成分论’‘排斥知识分子’‘把真正为百姓服务的技术人员赶走’——这不是说我王铁柱是说谁?整个沭阳,还有谁把韩江那样的技术人员下放到西乡种地?”
李文彬沉默。三个月前,正是他悄悄写信给龙骧谷,反映王铁柱的过激行为。如今报告来了,字字句句像照妖镜。
“这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王铁柱狠狠捶桌,“肯定是韩江那帮旧文人!他们自己成分不纯,就污蔑我们无产阶级干部!还‘假革命者’?我王铁柱罢工时流过血,坐过曹魏的牢,他们呢?就会摇笔杆子!”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
李文彬终于开口:“王主任,报告里也说了……要审查干部的实际作为。看团结的是谁,冷落的是谁。咱们沭阳这几个月,确实把不少教书先生、大夫、匠人排挤走了。西乡那几百亩旱田,本来韩技术员的水车能救,现在……”
“现在怎么了?”王铁柱瞪眼,“离了那些旧文人,无产阶级就种不了地?笑话!”
“可春灌误了,秋收减产,饿肚子的是老百姓。”李文彬声音很轻,“老百姓才不管你是无产阶级还是知识分子,他们只问:谁能让地里多打粮。”
王铁柱像被掐住脖子,半天说不出话。他忽然想起昨天去西乡视察,看见孙大牛——那个被他以“富农思想”下放的贫农,正带着十几个农民,偷偷按韩江留下的图纸造水车。见他来了,所有人都停下手,眼神冷得像冰。
“王主任,”李文彬起身,“报告最后说,要起草一份《关于当前工作中几种错误倾向的决议》,要指名道姓。我建议……咱们沭阳先自己开个会,把一些过头的事纠正纠正。主动总比被动好。”
“纠正?”王铁柱冷笑,“向阶级异己分子低头?我王铁柱宁折不弯!”
李文彬不再劝,躬身退出。走到院里,他仰头看天。夏夜繁星满天,可他知道,沭阳要变天了。
屋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王铁柱在咆哮:“都是叛徒!都是叛徒!”
同一夜,新安县衙后堂。
郑廉把报告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额头的汗就多一层。最后他放下报告,掏出手帕擦汗,手却在抖。
“好险……好险……”他喃喃自语。
幕僚周掌柜凑过来:“县丞,这报告……”
“叫我会长!”郑廉厉声纠正,“现在没有县丞,只有新安新政协进会郑会长!”
“是是是,郑会长。”周掌柜压低声音,“这报告,话很重啊。‘无原则扩大化’‘向旧势力投降’……这说的不就是咱们协进会吗?”
郑廉闭眼深呼吸。他想起三天前,林远指导员突然被召回龙骧谷学习。走前那年轻人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信任,而是深深的审视。
“周掌柜,”郑廉睁开眼,声音恢复镇定,“你马上办三件事。第一,协进会名单里,把李茂才、赵徐氏这几个地主富农的名字撤下来。第二,明天开大会,宣布成立‘贫农代表小组’,从各村选真正的贫雇农进协进会。第三——”
他顿了顿:“张百万捐的那五百石粮,退回去。就说……赤火公社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周掌柜瞪大眼:“退回去?可张百万那边……”
“顾不得了。”郑廉摆手,“报告里说得明白:‘团结是有原则的团结’。咱们以前……确实有点‘扩大化’。现在要收一收。”
“那王楷、赵魁他们?”
“暂时不动。”郑廉眼神闪烁,“他们都是生意人,算‘爱国商人’,还在团结范围内。但要敲打敲打,让他们收敛点。”
周掌柜心领神会,正要走,郑廉又叫住他:“还有,派人去西乡,找到那个孙老栓——就是拒领份田那个老佃户。请他来县衙,我要亲自向他请教‘土改真意’。”
“请教他?”周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请教。”郑廉挤出一丝笑,“姿态要做足。报告不是说了吗?看干部的实际作为。咱们的实际作为,就是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
周掌柜恍然,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郑廉看着油灯,心里却发沉。这一套他太熟了——当年汉室将倾时,他及时转向投曹;曹丕篡汉时,他第一时间献颂。如今赤火公社要整风,他也能及时“调整”。
只是这一次,他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那报告里的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心里:“任何把工具当目的、把手段当宗旨的行为,都是对革命的背叛。”
工具……目的……
郑廉忽然想:在赤火公社眼里,他郑廉是工具,还是目的?
他不敢往下想。
黑石峪战俘营,医护室油灯亮到后半夜。
张明远把报告平铺在药碾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完一遍,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鼻梁。
门外传来脚步声。赵大山没敲门就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老张,还没睡?”
张明远苦笑:“睡得着吗?”他把报告推过去,“赵连长,你看看吧。我……我真是糊涂啊。”
赵大山扫了一眼,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没接报告,把粥碗放下:“先喝点。孟书记临走前交代,说你这人本质不坏,就是书生气重,容易把政策理解偏了。”
“不是偏了,是错了。”张明远声音发哑,“报告里说,‘阉割政策本意’‘用表面的仁慈掩盖工作的懒惰和无能’——说的就是我张明远。我把‘优待俘虏’当成了目的,忘记了目的是改造人。”
他指着窗外战俘营方向:“吴长顺现在还在装病,陈三那样的穷苦兵还是懵懵懂懂。我这三个月……白干了。”
赵大山在他对面坐下:“也不白干。至少没虐待俘虏,没给赤火公社抹黑。”
“可也没给赤火公社争光!”张明远激动起来,“孟书记说得对——如果我们把俘虏养得白白胖胖,他们回去却继续给曹魏卖命,那我们的‘优待’是仁慈还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