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阆州论道(1 / 2)
你拍了拍布包袱上的尘土,那包袱边角早已磨出棉絮,露出里面半旧的书卷。你拢了拢洗得发白的儒衫领口,任由额前几缕乱发垂落,活脱脱一副科举失利、流落江湖的落魄书生模样。晓行时踏碎晨露,夜宿时借宿破庙,行囊里只剩半块干粮,却始终朝着梓州唐门的方向稳步前行——那封在涪州盐帮覆灭时便送达的唐门请柬,还在包袱最里层妥善收着。
阆州城门的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深深沟壑,城楼上二字斑驳却遒劲。你正盘算着找家便宜的面馆填肚子,指尖刚触到腰间仅存的几枚铜板,那早已与天地气息交融的神识突然如被针蛰般一颤。这颤动感极其细微,却让你瞬间绷紧了神经——那是一种能让山川静默、江河凝滞的恐怖气息,缥缈如九天星河垂落,浩瀚似大道弥漫四方,竟与你那两个武功最高的老婆,幻月姬的“神·大道至简神功”、武悔的“天·龙凤和鸣宝典”处于同一境界。
你脚步不停,眼角余光扫过城门处卖糖画的小贩、挑着菜筐的农妇,神识却如蛛网般铺开。那股气息正以阆州城为中心,呈天罗地网之势缓缓收缩,而网眼的焦点,分明就是你这具落魄书生的躯壳。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捻,并非催动内力隐匿气息,反而将自身气机微微外放,如同一滴墨滴入清水,悄然在城中晕开。
城中最奢华的锦绣阁前,伙计正对着门前来往行人殷勤招呼,见你这落魄模样,刚要挥手驱赶,却被你袖中滑出的一锭足色纹银砸在柜台上的脆响惊得噤声。
取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要云纹暗绣的;再选一条羊脂玉带,须得是暖玉,触手生温;最后拿一柄湘妃竹骨扇,扇面要绘水墨山水。你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伙计捧着银锭的手都在发抖,忙不迭地亲自伺候你换装,当那身价值千金的锦袍加身,羊脂玉带束紧腰间,湘妃竹扇轻摇时,你周身的落魄之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如玉的贵气,连眼角的倦意都化作了文人雅士的慵懒。
阆州最高的观山阁酒楼人声鼎沸,三楼临窗的雅座是全城最佳观景处,常年被达官贵人预定。你刚踏上楼梯,掌柜便亲自迎了上来,先前在锦绣阁见过你的伙计早已派人送信,掌柜弓着腰将你引至雅座,连声道:公子里边请,上好的女儿红刚温好,再给您配几样招牌小菜?你颔首落座,窗外正是阆州最繁华的长街,车马粼粼,叫卖声此起彼伏。青瓷酒壶斟出琥珀色的酒液,香气醇厚,几碟小菜精致如艺术品——酱鸭舌、醉虾、樱桃肉,皆是观山阁的招牌。你执扇轻摇,时而浅酌美酒,时而眺望街景,神色悠然,仿佛真是来阆州游玩的富家公子。
这抹突兀的贵气,如同漆黑夜幕中燃起的明灯,在神识织就的大网中格外醒目。当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的暖意尚未消散,眼角余光便瞥见了楼下那个青色身影。青年道人身着身破旧但干净的道袍,领口甚至打了个补丁,背负的桃木剑剑鞘斑驳,却透着古朴的温润。他面容俊逸,肤色是长期闭关修炼的苍白,眉宇间带着出尘的淡然,走在熙攘人群中,竟如闲庭信步般自在,活像哪个道观下山采买的小道士。
但你的神识却在尖叫——那股撼动天地的恐怖气息,正从这具看似无害的躯体中缓缓溢出。你执扇的手指微微一顿,脑海中瞬间闪过在武昌时接到过玄虚子的密报:太一神宫有位无名道人,闭关数十年,武功深不可测。眼前这人,看似道袍常带补丁,背负桃木剑,容貌如青年,实则年纪早已过百,与密报中的描述相差无几。你暗中估量,他的内力虽不及你十之二三,却稳稳压过武悔的“天·龙凤和鸣宝典”修为,比凌云霄的玄天剑气更显浑厚,与幻月姬的“神·大道至简神功”不相上下。巴州那场覆灭玄剑门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这位隐世高人。
楼下的无名道人突然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的动作极缓,却精准地穿透了三楼的窗棂、熙攘的人群,那双清澈如古潭的眼眸,与你古井无波的视线轰然相撞。刹那间,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酒肆的吆喝声、车马的蹄声、行人的谈笑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天地间只剩下两道视线的交锋,一者温润如清泉,一者深邃如寒潭。
无名道人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清澈的笑容,如同山涧初融的冰雪,声音不借助任何内力,却清晰地在你脑海中响起,温润如清泉流淌:贫道,无名,见过杨居士。居士身上杀业太重,因果太深,贫道此来,不为恩怨,只为论道。
你心中冷笑,论道?
你面上不动声色,缓缓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对着楼下遥遥一敬,传音入密的声音同样淡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度:好一个,道长请上楼一叙。
话音刚落,楼下的青色身影便如青烟般飘起,穿过拥挤的人群时,竟未碰倒一张桌椅,未惊动一个食客。下一刻,雅座的竹帘轻晃,无名道人已盘膝坐在你对面的蒲团上,动作轻得如同一片落叶落地,桌前的烛火甚至未曾晃动半分。他将桃木剑横放在膝上,剑身与红木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你提起青瓷酒壶,酒液如银线般注入他面前的空杯,酒香更浓。
道长不必拘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你语气里带着几分老友相见的熟稔,不见半分针锋相对的紧绷,指尖轻轻一旋,将盛着醉虾的白瓷碟推到他面前,碟沿的银纹在烛火下泛着细碎微光,观山阁的招牌菜虽贵,杨某还招待得起。
无名道人连眼皮都未抬,目光始终落在你脸上,声音依旧温润:贫道只为论道,吃喝可放一旁。
“嗤——”喉间溢出一声轻嗤,你抬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琥珀色酒液入喉的灼热,恰好融成眼底一抹冷峭的讥讽:“若道长真有必胜把握,此刻早该剑指咽喉,何苦在此与杨某虚与委蛇?”这话如针尖淬冰,精准挑破他那层无悲无喜的道家伪装——他按在桃木剑鞘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指节悄然泛白,隐有青筋微动。
无名道人眸底那汪古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快得如同惊鸿一瞥。他不再纠缠言语机锋,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骤然沉冷如冰:“杨居士好手段,一日之内覆灭玄剑门,鸡犬不留、寸草不生。如此赶尽杀绝的戾气,岂不闻有伤天和?”他声线依旧轻缓,却裹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宛若天道降旨般,字字都带着俯瞰众生的审判意味。
你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出声来,指节轻叩着桌面,笑声清越却不张扬,只让烛火影在杯盏间微微晃动。初时带着几分听闻奇谈的无奈,转瞬便裹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诮,眼角泛起一丝笑纹,却未及眉梢便已敛去。笑声渐歇时,你抬眸望他,眼底笑意尽褪,只剩清明锐利的光,稳稳落在无名道人脸上。
哈哈哈哈!伤天和?你字字如冰珠砸在青石上,脆响中裹着彻骨寒意,敢问道长,太一道在武昌乔装坐忘道,于乱葬岗伪造炼尸现场、伪造坐忘道符箓栽赃血煞阁,为坐实罪名,竟截杀前去查探的玄天宗长老张真人,挑动两派火并——武昌湖广会馆那场混战,连你们太一道暗中策划的弟子都折损了不少,前后死伤逾数百人,那便合你所谓的天和?
字字如淬毒的耳光,狠狠扇在无名道人那层清静无为的道袍上。他原本清癯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按在桃木剑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如枯骨,咯咯的脆响在雅座里格外刺耳。
你却不肯给半分喘息之机,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手术刀,字字精准剖向他的伪善:“可惜啊,道长的算盘打错了——我早就在京城布下罗网,擒获了坐忘六贼,道主庄无道以下大部分坐忘道下属皆以伏诛。所以在下看了一眼,便知这般缜密的栽赃阴谋,绝非残余的坐忘道能布下。”
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瓷杯与木案相击,发出清脆的轻响,语气里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哦对了,策划此事的玄虚子,如今已是我新生居的坐馆大夫,每日在医馆里悬壶济世。说起来,他配药的本事倒比耍弄阴谋强得多——药方严谨,断不会像你们的算计那般,处处留痕,让我轻易便查出了端倪。”
你端起酒杯浅酌,琥珀色酒液沾湿唇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余一片清明的冷峭:“你们口口声声要建‘地上道国’,一统江湖人间,脚下却踩着栽赃嫁祸、挑动内斗的腌臜路数。这般手段,恐怕还不配提‘天和’二字吧?”
“这半年来,我未伤一人性命,只在其宗门山下开设新生居供销社。对玄天宗、血煞阁弟子,不仅供应些吃用之物,月例银钱更是宗门的数倍有余,冬日发棉衣、夏日有汽水。”你指尖轻叩桌面,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般待遇,远胜他们在宗门时的清苦,弟子们请愿归顺的声浪越来越高,宗主长老们自然拦不住。如今他们在汉阳修建工坊,有工做、有饭吃,日子过得安稳踏实。”
话锋陡然一转,你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瓷杯与木案相撞发出沉闷声响,酒液溅起的飞沫落在银纹碟沿:“反观你口中‘有伤天和’的玄剑门——在巴州强征‘剑贡’,每户百姓每年须缴三成粮食、十两纹银,稍有拖欠便以‘不敬宗门’论处;霸占良田千亩,强抢民女为仆妾,多少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卖儿鬻女。”
你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如霜,声音骤然沉冷如万载玄冰,字句砸在桌面震得烛火乱颤:“至于渝州,玄剑门更是与地痞流氓沆瀣一气——开赌场抽头、放高利贷盘剥,甚至逼良为娼开设窑子,向商户民夫强收‘平安钱’。稍有反抗,便是断肢之刑,更有甚者直接抛入长江喂鱼,江面上漂浮的冤魂,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是他们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