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阆州论道(2 / 2)
目光如刃剜向无名道人,语气里裹着彻骨的讥诮与决绝:“他们若活着,巴州渝州的百姓便永无宁日;可即便百姓死绝了,你这高居云端谈‘天和’的道人,又岂会偿半分性命?”
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盏轻响,声线斩钉截铁:“你不肯为百姓出头,我便替天行道!这般恶徒,唯有明正典刑、血债血偿,方能告慰亡魂、以谢天下!”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神锤,狠狠砸在无名道人布满裂痕的道心上。一声脆响,仿佛从他灵魂深处传来,他坚守了数十年的道,支撑他修炼至今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碎。
轰!一股恐怖到极致的气息突然从无名道人身上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然喷发。周围的空气瞬间沸腾扭曲,肉眼可见的气浪将桌上的杯盏掀翻,青瓷酒壶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观山阁的木质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邻座的食客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尖叫着往楼下逃窜。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瞳孔中翻涌着疯狂与毁灭的欲望,周身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就在这股力量即将失控,整座观山阁都要化为齑粉的瞬间,你动了。你只是淡然一笑,缓缓靠在窗棂上,手肘搭在窗沿,指尖甚至还轻轻敲着窗棂,节奏悠然。但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更浩瀚、更磅礴的意志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酒楼。沸腾的空气骤然凝固,翻转的杯盏停在半空,即将断裂的梁柱停止了呻吟,逃窜的食客也定在原地,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你看着对面双目赤红的无名道人,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如暮鼓晨钟,敲在他混沌的心海:道长,你口口声声说天道好生。你我在此动手,观山阁百余名食客、数十名伙计皆会化为肉泥,这雕梁画栋的酒楼也会化为焦土,这便是你所谓的天道?你顿了顿,语气带着嘲讽,还是说,在你的地上道国里,无辜者的性命不过是铺路的石子?
你用他最信奉的,织成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网。无名道人死死盯着你,胸腔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强行压下翻腾的内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想如何?他的声音嘶哑如金属摩擦,再也没有半分温润。
你拿起桌上的湘妃竹扇,轻轻扇了两下,笑容平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分胜负不急在一时。你我皆是顶尖高手,不如好好聊聊你的地上道国。若你说得有道理,以在下这玩世不恭的性格,说不定会带着新生居归顺,助你成就大业。
这话如同一瓢冷泉,浇熄了无名道人眼中翻涌的毁灭疯狂,却在他眼底深处灼燃出更炽烈的偏执——那是抓住了证明自身大道的最后契机的狂热。他连吸三口清气,胸腔剧烈起伏,周身暴走的气浪渐渐敛入体内,翻飞的道袍垂落回身,只余脸色苍白如纸,还带着未散的戾气。
他猛地抬眼,原本赤红的瞳孔里竟浮起一层近乎圣洁的光,那是自我感动到极致的狂热。声音依旧嘶哑,却裹着金石般的执念:“世人沉沦七情六欲之苦海,为皇权霸业汲汲营营,为江湖恩怨喋血厮杀,皆为虚妄!唯有吾之大道,能渡众生脱离泥沼!”
身体因这份狂热微微战栗,语速愈发急促,字句间都裹着不容置疑的执念:“贫道所求的地上道国,是无争、无欲、无私的大同净土!届时贫道以身合道,为地上道尊,引万民摒弃私欲、回归本源。些许牺牲、些许手段,在无上功德面前,又何足挂齿!”
话音落时,他死死盯着你,眼中满是近乎乞求的期待——仿佛只要你点一点头,他那崩塌的道心便能重铸。你始终静坐着,指尖轻捻湘妃竹扇的扇骨,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未减分毫,却未达眼底。直到他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些许,你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惊雷滚过平地,带着千钧之重:“你问过那些百姓,他们愿意吗?”
他说完,眼中满是期待,仿佛在等待你的认同。你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容未变,直到他话音落下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你问过那些百姓,他们愿意吗?
愿意吗?
这三个字如魔咒般在无名道人脑海中回响,他猛地摇头,眼神狰狞:我是为了他们!我在救他们!他们怎能不愿意!他的气息再次混乱,体内的内力疯狂冲撞,经脉发出不堪重负的胀痛声,他的道心彻底崩塌,已然走火入魔。
就在他即将被内力撕碎的前一刻,你抬起右手,食指修长白皙,如同拂去灰尘般,轻轻点在他的眉心。“神?万民归一功”瞬间催动,无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柴米油盐化作浩瀚伟力,如天河倒灌般涌入他的体内。那股疯狂冲撞的内力,瞬间被冻结,如同沸腾的岩浆遇上万年寒冰。无名道人的表情定格在狰狞与痛苦之间,双目圆睁,却失去了焦点。
你收回手指,拿起酒壶,为他重新斟满一杯凉透的酒,推到他面前,语气带着嘲弄与悲悯:你活了上百年,道心却如此扭曲。我身怀欲魔血脉,尚且知道克制欲望,你却比魔头更魔怔,怕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你轻摇折扇,指尖在扇面上缓缓划过,声音如解剖刀般精准剖开他的伪装:“你的意思我听懂了,就是皇权霸业,江湖恩怨。地上道国,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的皇权。皇帝称孤道寡,你要做地上道尊;百姓纳税服役,你要他们摒弃欲望供奉你——本质都是掠夺,只是你给它裹了层‘大道’的锦绣外衣。”
话音微顿,你指尖轻点掌心,一字一顿道:“若论七情六欲,你可比谁都通透。你贪慕‘道尊’的无上权势,是‘欲’;沉浸于‘普度众生’的自我感动,是‘喜’;被我戳穿阴谋便怒火攻心,是‘怒’;道心摇摇欲坠时流露的惶恐,是‘惧’;见我根基稳固便绝望失神,是‘哀’;嫌世人‘愚昧’挡你大道,是‘恶’;执着于自己那套歪理不肯回头,是‘爱’。”
“至于生、死、耳、目、口、鼻之欲,你要‘以身合道’求长生,是‘生欲’;怕道心崩塌身死道消,是‘死欲’;爱听世人称颂你‘圣德’,是‘耳欲’;爱看万民匍匐朝拜,是‘目欲’;虽不贪口腹之欲,却贪‘道尊’虚名带来的尊荣,这六欲何尝少了半分?”你嗤笑一声,语气冷锐如刃,“自己满身七情六欲,却要逼百姓无欲无求,这就像妓院的婊子教黄花闺女守节,何其可笑!”
无名道人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中的狂热与偏执渐渐被绝望取代。你却不肯停手,继续说道:我建新生居时,和木匠一起刨木板,和厨子一起颠锅,和铁匠一起打铁。如今新生居富甲天下,我也从未贪恋那星月楼上的佳人美食,照样和职工们一起吃食堂,不曾搞过特殊。我不敢说合乎大道,但我知道,出多少力,得多少利,与众人休戚与共。
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你这身功夫惊天动地,觉悟却如此低下。与其披着道袍装圣人,不如干脆入魔道,抢金银珠宝,纳三妻四妾,倒也活得自在痛快。
噗——
一声闷响,无名道人猛地张口,一股漆黑如墨的逆血箭般喷出,溅在红木桌面上,点点墨色瞬间晕开,恰好将你方才为他斟满的那杯冷酒染成一片乌沉。
他的身体先是剧烈一颤,随即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软软瘫倒在蒲团上。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眸猛地睁大,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方才翻涌的狂热、偏执与绝望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死寂,连瞳孔都渐渐散了焦。
他毕生信奉的“神”已然崩塌,坚守的“道”彻底覆灭,那身足以撼动天地的惊世武功,也随着道心的碎裂,化作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悄无声息地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