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潭现尸身(2 / 2)
王大锤和赵铁柱对视一眼,点点头。三人小心翼翼穿过柳林,来到潭边。
那具尸体还在原地漂浮,只是被水流推得靠近了岸边一些。阳光照在肿胀的皮肤上,泛起一种油腻的光泽。胸前的伤口看得更清楚了——那不是刀伤,也不是野兽撕咬的痕迹。三道抓痕边缘有细小的倒刺状撕裂,像是被某种带钩爪的东西狠狠划过。
“真是王二狗。”赵铁柱低声说,他曾经和王二狗一起进山打过猎。
赵德贵蹲在岸边,仔细观察着伤口。他年轻时见过山匪杀人,见过野狼咬死的牲畜,但这伤口……太整齐了,三道完全平行,间距相等,深浅一致。什么野兽能有这样精准的爪距?而且伤口极深,几乎将胸腔剖开,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不是人干的。”赵德贵喃喃道。
“也不是寻常野兽。”陈敬之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脸色苍白,但强作镇定,“你们看伤口周围的皮肤,有灼烧的痕迹,虽然被水泡过,但还能看出焦黑色。”
确实,在抓痕边缘约半寸处,皮肤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焦糊状,像是被高温瞬间灼伤。
“先把人捞上来吧。”赵德贵站起身,“总不能让他一直漂着。”
王大锤和赵铁柱找来两根长树枝,伸到尸体下方,慢慢往岸边拨。尸体很沉,两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其弄到浅滩处。赵铁柱咬咬牙,伸手抓住尸体的衣领,和王大锤一起将其拖上岸。
尸体离开水面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弥漫开来。那味道里混杂着水腥、尸臭,还有另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赵铁柱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
尸体平躺在碎石滩上,在阳光下更显恐怖。除了胸前的抓痕,他们还在尸体背部发现了几处圆形的吸盘状痕迹,直径约两寸,皮肤被吸得凹陷进去,周围一圈瘀紫。
“这是什么?”王大锤用树枝戳了戳其中一个吸盘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陈敬之声音发颤,“我曾在《海国图志》中看过,深海有大章鱼,触腕上有吸盘,能吸住船只。但这潭里……”
“这潭通着海呢!”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是跟过来的几个胆大的村民之一,“老辈人都这么说!”
赵德贵没接话,他只是死死盯着尸体额头那个窟窿。他示意王大锤用树枝拨开窟窿边缘的烂肉,凑近细看。窟窿边缘有细密的齿痕,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尖利的牙齿啃咬过。窟窿深处空荡荡的,颅腔里的大脑不翼而飞。
“脑子被吃了。”赵德贵缓缓说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喊声。众人回头,看见柳林外的小路上,一群人正往这边跑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娃娃——是王二狗的媳妇翠花。
原来,王二狗失踪三天,翠花今早抱着孩子来清溪村打听消息,刚进村就听说了潭里发现尸体的事。
“二狗——我的二狗啊——”翠花疯了似的冲过柳林,扑到尸体上。当她看清丈夫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软倒在地,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跟着来的邻村人赶紧扶起她,但翠花推开众人,又扑上去,抱着尸体的头,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就去了啊……你说去潭边看看有没有鱼……你说给孩子弄点荤腥……你怎么就……啊……”
她哭喊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尸体冰凉的手。有人注意到,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掰开一看,是一只还没纳完的鞋底,针脚细密,显然做了很久。鞋底上沾着泪水,晕开了墨线。
赵德贵别过脸去,老眼里也有泪光。他挥挥手:“找块席子,先把尸身盖上。铁柱,你跑一趟邻村,通知王家族人。大锤,回村找几个人,搭个简易棚子,先把尸身停在这里。等王家人来了,再商量后事。”
“不能抬回村吗?”有人问。
赵德贵摇头:“死得不明不白,又是这种惨状,抬回村不吉利。再说……”他看了一眼幽深的潭水,“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村民们默默行动起来。有人回村取席子、木板,有人帮着安抚翠花。陈敬之站在一旁,目光在尸体和潭水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正午时分,简易的停尸棚搭好了。尸体用草席裹好,放在两块门板拼成的停尸床上。翠花被邻村人半搀半抱地带回去报丧,孩子哭累了,在她怀里睡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王家人下午才能到。赵德贵安排了四个汉子在棚子外守灵,每人发了一柄火把——虽然是大白天,但举着火把心里踏实些。又嘱咐他们,一旦有异常,立刻点火为号,全村人都会赶来。
回村的路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德贵叔,”王大锤终于忍不住,“王二狗那伤口……您说实话,是不是潭里那东西?”
赵德贵沉默地走了十几步,才缓缓开口:“还记得三十年前,也是大旱,潭里漂上来一具外乡人的尸体吗?”
几个年长的村民点头。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记忆模糊,但大人们惊恐的表情至今难忘。
“那具尸体,”赵德贵声音干涩,“胸口也有三道抓痕,只是没这么深。当时请来的仵作说,是被‘水虎’拖下去的。”
“水虎?”
“一种水怪,形似虎,有鳞爪,居于深潭。”陈敬之接口,“《述异记》里有记载:‘水虎,蛟属,居深渊,能食人脑’。”
食人脑。众人想起王二狗额头那个空洞的窟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咱们怎么办?”有人颤声问。
赵德贵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黑龙潭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柳林梢头,和更远处那片幽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绿色。
“等。”他说,“等王家人来,等官府来。在这之前,所有人不得靠近潭边百步之内。打水的事……再想办法。”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全村上下百来口人,牲畜也要饮水,离了黑龙潭,就是死路一条。
这问题悬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
傍晚时分,王家人来了。来了二十几个男丁,领头的王家族长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手青筋暴露。他们在停尸棚里查看了尸体,哭声震天。王族长拉着赵德贵的手老泪纵横:“赵老弟,我家族人死得惨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德贵只能安慰:“已经派人去县衙报官了,最迟明日,衙役和仵作就能到。”
“等官府?”王族长摇头,“官府要是有用,早该下雨了!这潭里的东西,官府管得了吗?”
这话没人能回答。
天黑前,王家人决定将尸体运回邻村装殓。四个壮汉抬着门板,翠花捧着丈夫那只没做完的鞋,一路哭一路走。清溪村的村民们站在村口目送,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群沉默的雕像。
夜幕降临,清溪村早早陷入死寂。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都不敢吠叫。赵德贵坐在堂屋里,油灯如豆,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在等去县衙报信的人回来,也在等……等某些他不愿想的事情发生。
子时前后,更夫赵三本该敲梆子,但今夜没人听见梆子声。据说赵三吓得不敢出门,缩在被窝里发抖。
李老汉家,老伴和儿媳已经睡了,李老汉却睁着眼,盯着房梁。他脑里反复出现王二狗那张肿胀的脸,胸口那三道抓痕,还有额头那个黑洞。他想起自己打水时,水桶里那些半透明的虫子,想起赵三说的“那东西饿了”。
突然,他听见了声音。
从村东头传来的,低沉的,像是巨石在水底滚动的声音。那声音透过墙壁,透过土地,直接钻进骨头里。
李老汉猛地坐起,冷汗湿透了衣衫。
同一时刻,村中至少有十几户人家亮起了灯。人们都听见了。
声音持续了约一刻钟,然后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哪家孩子被惊醒,哇地哭出来。那哭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但很快被大人捂住嘴,只剩下闷闷的呜咽。
赵德贵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他抬头望天,中元节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只惨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间。月光下,他能隐约看见村东头那片柳林的轮廓,和更远处,黑龙潭水面泛起的、诡异的磷光。
那磷光不是月光反射,而是一种从水底透上来的、幽幽的绿色荧光,像无数只眼睛在水下睁开。
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过夜空,落在村口老槐树的枯枝上。它歪着头,用血红色的眼睛盯着赵德贵,忽然“嘎”地叫了一声。
那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