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籍现秘(2 / 2)
“书中说,牛阳气炽盛,蛟不甚敢近。若选壮硕公牛,角缚利刃,身涂雄黄朱砂,或有一搏之力。”陈敬之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信息,“而且,蛟全身鳞甲坚硬,唯腹下三寸有一处软甲,是其要害。牛角若能刺中那里,或可杀蛟。”
赵德贵沉默良久,手指在书页上摩挲,像是在掂量这段话的分量。终于,他抬头:“村里还有几头牛?”
王大锤想了想:“早旱死了三头,病死了两头,现在还能走动的……也就四五头吧。最壮的是刘老实家那头大黄牛,少说有八百斤。其次是李老汉家那头,不过李老汉家那头年纪大了,怕是经不起折腾。”
“刘老实……”赵德贵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刘老实是村里的异类。他话少,独来独往,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三年前被征去戍边,杳无音信。家里就他一个人,带着那头黄牛过日子。那牛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夏天给牛扇扇子,冬天给牛盖稻草,自己吃不饱也要让牛先吃。村里人私下都说,那牛不是牲畜,是刘老实的命根子。
“他会答应吗?”王大锤怀疑。
赵德贵没回答,只是站起身:“明天一早,召集所有人,在祠堂前议事。陈先生,你把书上这些,跟大伙儿说清楚。”
次日清晨,祠堂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站了七八十人。这是清溪村还能走动的大部分人了,老弱妇孺居多,青壮年男子不足二十。连日来的恐惧和干渴,让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赵德贵站在祠堂台阶上,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喉咙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乡亲们,今天召集大家,是要说清楚潭里那东西是什么,以及……咱们该怎么办。”
他示意陈敬之上前。
陈敬之捧着那本《江淮异兽录》,当众宣读了关于蛟的记载。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清晨,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当读到“喜食人畜,尤嗜脑髓”时,人群一阵骚动。当读到“腹下三寸有软甲,是其要害”时,有人燃起一丝希望。
但希望很快被质疑扑灭。
“陈先生,”铁匠王大锤第一个站出来,“就算那是蛟,就算牛能斗蛟,可咱们凭什么相信这本书?万一……万一是古人瞎编的呢?”
“对啊,”有人附和,“牛再壮,那也是牛,怎么能跟那种怪物打?”
“刘老实家那头牛是壮,可那也是他家的命根子。没了牛,他以后怎么活?”
“就算牛真能杀蛟,可牛死了怎么办?咱们赔得起吗?”
质疑声此起彼伏。陈敬之试图解释,但村民们被恐惧折磨太久,已经无法理性思考。场面渐渐失控,有人哭起来,有人喊着要搬走,有人干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家的牛……最近很不安。”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说话的人。
是刘老实。
他站在人群边缘,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风吹弯的老树。他穿着打满补丁的土布衣裳,脚上的草鞋破了个洞,露出黑黢黢的脚趾。他的脸被岁月和日光雕刻得沟壑纵横,眼睛浑浊,但此刻却有一种奇异的光。
“你说什么?”赵德贵问。
刘老实慢慢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走到台阶下,抬头看着赵德贵,又看了看陈敬之手里的书,缓缓开口:“我家的牛,从三天前开始,就不对劲。”
他说话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它不吃草,不喝水,整夜站着,眼睛盯着东边——就是潭的方向。我摸它,它身上烫得很,不是发烧那种烫,是……像火炭一样,从里头往外烫。昨夜里,它突然用角撞牛棚的柱子,撞得咚咚响,我起来看,它眼睛是红的,嘴里吐白沫,像是……像是要跟什么东西拼命。”
人群鸦雀无声。
刘老实顿了顿,继续说:“我养它三年了。三年前,我在州城集市上买它。那时候它还是个小牛犊,瘦得皮包骨,关在笼子里。别人都不要它,说它眼神凶,养不熟。可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静静地看着我,眼角……有泪。”
他回忆起那个画面,声音有些飘忽:“卖牛的人说,这牛犊的娘被宰了,它看着娘被剥皮拆骨,就一直那样,不叫不动,只是流泪。我心一软,用准备买种子的钱,把它买了下来。牵它回家那天,它跟在我身后,一步不离,过溪时踩滑了,是我把它抱起来的。它很轻,骨头硌手。”
“三年了,它长大了,壮了,能拉犁,能驮货,通人性。去年山洪,是它挣脱缰绳跑到高地嘶鸣,叫醒了全村人。它耕田不用鞭子,我咳嗽一声,它就知道转弯。我儿子走后,它就是我的伴,我吃饭它看着,我睡觉它守着,我说话……它听着。”
刘老实的声音哽咽了,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粗糙得像树皮:“现在,它想跟潭里的东西斗。我不知道它怎么知道的,但它就是知道。也许……也许这就是它的命。”
他抬起头,看向赵德贵,看向所有村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如果书上说的是真的,如果牛真能杀蛟……那我家的牛,愿意去。”
这番话说完,祠堂前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枯树的呜咽。所有人都看着刘老实,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被人忽略的老汉,此刻却像一座山,矗立在那里。
赵德贵的眼眶红了。他走下台阶,握住刘老实的手。那双手粗糙、干裂,但此刻却异常有力。
“刘老弟……”赵德贵的声音哽咽,“全村人……欠你的。”
刘老实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转身,慢慢走回人群边缘,又变回了那个佝偻的、沉默的老汉。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陈敬之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书:“诸位乡亲,刘老弟的话,大家听到了。牛有灵性,能感知灾厄。古书或许有虚,但眼下,我们已无路可走。要么坐以待毙,要么拼死一搏。我陈敬之愿以性命担保,书中所述之法,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王大锤第一个站出来:“我信陈先生!我信刘老哥!干了!”
“干了!”陆续有人响应。
尽管还有人犹豫,尽管恐惧并未消散,但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开始在人群里滋生。那是绝境中的勇气,是被逼到悬崖边后的反弹,是蝼蚁面对巨兽时,也要咬上一口的狠劲。
赵德贵环视众人,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古法准备。王大锤,你带人准备利刃,要最锋利的杀猪刀。陈先生,你准备雄黄、朱砂、符纸。其他人,各家各户,有什么能用的,都拿出来。明天……明天我们就动手。”
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家准备。陈敬之抱着书,最后一个离开祠堂。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依旧是万里无云,烈日当空。
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来自一本虫蛀的古籍,来自一头通灵的黄牛,更来自一群被逼到绝境、却依然不愿放弃的普通人。
回到竹楼,陈敬之重新摊开《江淮异兽录》。他翻到关于蛟的那一页,手指划过“畏阳气炽盛之物”那几个字,又翻到前面,仔细看了看那幅简陋的插图。
插图上的蛟,盘踞在深潭中,昂首向天,似在咆哮。而潭边,有几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奔逃。
陈敬之拿起笔,在空白处添了几笔:一个农夫,牵着一头牛,牛角绑着刀,正走向潭水。
他画得很粗糙,但意思到了。
放下笔,他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黑龙潭,只能看见村东头那片柳林的梢头,在热浪中微微晃动。
“牛啊牛,”陈敬之轻声自语,“全村人的命,就托付给你了。”
窗外,知了声声嘶鸣,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