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义牛初现(2 / 2)
它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坚定有力。蹄子踏在碎石滩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阳光给它镀上一层金边,它身上的符文在光线下隐隐发亮,角上的双刀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浅滩,水深及蹄。
继续向前,水深及腿。
再向前,水深及腹。
当水没到牛背时,它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成为在场所有人终生难忘的画面:一头黄牛,站在幽深的潭水中,回首望向岸边的人群。它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风吹过,水面荡起涟漪,它颈上的红布飘动,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然后,它转回头,义无反顾地走向深水区。
水渐渐淹过它的背,淹过它的脖子,最后,只剩下头部和绑着刀的双角还露在水面上。它在潭中央停住,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待。
岸上的人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烈日当空,热浪蒸腾,汗水顺着每个人的脸颊流下,但没人擦,没人动。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潭面,盯着那头黄牛。
一刻钟。
两刻钟。
就在有人开始怀疑蛟会不会出现时,潭水突然有了变化。
以黄牛为中心,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缓慢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中心处的水变成了墨黑色。接着,水下传来沉闷的、隆隆的声响,像是地底有巨兽在翻身。
黄牛动了。它低下头,将绑着刀的双角对准漩涡中心,前蹄刨水,做出冲锋的姿态。
来了。
水面轰然炸开!
不是局部炸开,而是整个潭中央的水柱冲天而起,高达数丈!在水柱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带起漫天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那东西……终于现出了真容。
身长至少三丈,粗如水缸,通体覆盖着巴掌大的黑色鳞片,每一片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头似巨蜥,但更扁平,头顶有两支短角,弯曲如钩。眼睛赤红如血,有海碗大小,瞳孔是竖着的狭缝,像蛇。嘴巴极大,张开时能看见里面层层叠叠的、细密如针的牙齿。四肢粗壮,每只脚有三趾,趾端有弯钩状的利爪,正是岸边出现的那种爪印。
蛟!
真的是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见这传说中的怪物,所有人还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人腿软跪倒在地,有人转身想跑,但被赵德贵厉声喝止:“都别动!看着!”
蛟一出现,就直扑黄牛。它张开巨口,露出森森利齿,喉咙深处是一片令人作呕的鲜红。
黄牛没有退缩。它发出一声怒吼,低头迎了上去!
第一次交锋,牛角与蛟头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水花四溅,潭面如沸!
蛟的鳞甲坚硬无比,牛角上的刀只划出几道白痕,但显然吃痛,发出一声嘶吼,身体猛地一卷,缠向牛身。黄牛奋力挣扎,用蹄子踢,用角顶,但蛟的力量太大了,它像一条巨蟒,将牛身越缠越紧。
岸上的人看得心惊胆战。他们看见蛟的利爪在牛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看见牛毛混着血水浮上水面,看见黄牛痛苦地甩头,但双角始终对准蛟的腹部——那里,腹下三寸,有一片颜色较浅的区域,鳞片细小稀疏。
“刺那里!刺那里啊!”王大锤忍不住大喊,尽管知道牛听不见。
缠斗持续了一刻钟,两头巨兽在水里翻滚厮打,搅得潭水浑浊不堪。黄牛显然落了下风,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染红了大片水面。蛟的缠绕越来越紧,牛开始呼吸困难,动作也变得迟缓。
“要输了……”有人绝望地低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牛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它四蹄猛地蹬水,整个身体向上一跃,竟然带着缠在身上的蛟,半浮出水面!趁这瞬间的松动,它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将双角狠狠刺向蛟的腹部!
“噗嗤——”
刀入肉的声音,隔着水面都隐约可闻。
蛟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缠着牛身的力道骤然松了。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将潭水染成墨色。黄牛抓住机会,又刺,再刺!每一刺都用尽全力,刀身几乎全部没入!
蛟疯狂地挣扎,用尾巴拍打水面,用爪子撕扯牛身,但它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终于,在最后一次猛烈的抽搐后,它松开了黄牛,巨大的身体缓缓沉入水中。
黄牛也耗尽了力气,它浮在水面上,大口喘息,身上的伤口汩汩流血。但它还活着,角上的双刀还滴着黑血。
岸上死一般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接着,所有人都跪下了。对着潭中那头浴血的黄牛,跪下了。
赵德贵老泪纵横,对着黄牛深深叩首。
陈敬之捧着书,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书页哗哗作响。
王大锤和一群汉子抱头痛哭。
刘老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潭中的牛,看着它慢慢向岸边游来。每一步都很艰难,但它还在游,还在向岸边靠近。
终于,它的蹄子触到了浅滩的石头。它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岸边。水从它身上流下,混着血,在碎石滩上汇成小溪。它走到离岸五步处,再也支撑不住,前腿一软,跪倒在地。
但它还昂着头,眼睛看着刘老实,看着所有人。
那眼神,平静,疲惫,但有一种完成了使命的释然。
刘老实冲过去,抱住牛头。牛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有些地方的肉都被撕掉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血还在流,怎么也止不住。
“牛啊……牛啊……”刘老实只会重复这两个字,泪如雨下。
黄牛用尽最后力气,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它闭上眼睛,头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牛!”刘老实嘶声大喊。
陈敬之冲过来,检查牛的心跳和呼吸,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还活着!还活着!快,抬回去,治伤!”
七八个汉子冲上来,小心翼翼地抬起黄牛——它太重了,需要四个人抬身体,两个人抬腿。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往村里跑,刘老实跟在旁边,一步不离。
赵德贵留下几个人在潭边警戒,也匆匆回村。
潭水渐渐恢复平静。墨色的血水慢慢扩散,然后被稀释,最后消失。只有水面漂浮的几片黑色鳞片,和岸边碎石上淋漓的血迹,证明刚才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夕阳西下,将清溪村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而在村中刘老实家的院子里,一场紧张的抢救正在进行。全村最好的草药郎中来了,妇女们烧热水,男人们打下手,陈敬之翻医书找方子。黄牛躺在铺了厚厚干草的牛棚里,呼吸微弱,但平稳。
刘老实守在旁边,握着牛蹄,像是握着亲人的手。
夜深了,人渐渐散去。赵德贵最后离开时,拍了拍刘老实的肩:“它会是清溪村的英雄,永远都是。”
刘老实点点头,没说话。
等所有人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他和牛。月光如水,洒在牛身上,那些伤口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但也更加……神圣。
刘老实拿出张王氏给的那支老山参,用瓦罐慢慢熬。参香弥漫开来,带着苦涩的甜味。熬好后,他小心地吹凉,一点一点喂给牛喝。
牛喝得很慢,但一直在喝。
喂完参汤,刘老实拿出那条新编的缰绳——今天没用上,因为牛是直接走进潭里的。他把缰绳放在牛头边,轻声说:“这个,给你留着。等你好了,咱们还用新的。”
牛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刘老实就坐在旁边,守着,一夜无眠。
这一夜,黑龙潭方向,再没有传来那令人恐惧的隆隆水声。只有风声,虫鸣,和牛平稳的呼吸声。
天快亮时,刘老实突然看见,牛身上那些最深伤口边缘,新生出的肉芽,在月光下,隐隐泛着金色的纹理,像是……龙鳞的图案。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那纹理又消失了。
也许,是月光开的玩笑吧。
他这样想着,握紧了牛蹄,感受着那温热的、有力的脉搏。
牛还活着。
村子,也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