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终嘱托,麻绳系棺(2 / 2)
柳半仙看着他们,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疲惫,仿佛要把一生的劳碌和心事都吐出去。他的目光越过两个儿子的头顶,望向窗外。窗棂外,院子角落的牛棚里,那头跟了他十几年的老黄牛正安静地站着,也仿佛正望着这边。老黄牛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温润、深邃。柳半仙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然后,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握住柳厚的手,松了。
“爹——!”柳厚爆发出嘶哑的哭喊,扑倒在父亲身上。
柳聪也愣了一下,随即跟着嚎哭起来,声音大而夸张,但眼泪却没几滴。他一边哭,一边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在父亲身上和炕上逡巡。
接下来的混乱中,兄弟俩的性情差异暴露无遗。
柳厚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在邻居婶子的提醒下,才强忍悲痛,哆嗦着打来温水,仔仔细细给父亲净身。他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父亲的安眠,用布巾一点点擦拭父亲瘦骨嶙峋的身体,换上早就备好的、虽然陈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寿衣。每做一步,眼泪就掉一串。
柳聪起初也跟着张罗,但很快就以“去找人报丧、准备后事”为名,离开了正屋。他先是在父亲常坐的堂屋椅子上翻找,又去父亲睡觉的炕席底下摸索,连墙角的瓦罐都要掀开看看。他的妻子王氏,一个颧骨高、嘴唇薄的女人,也悄没声地溜进来,夫妻俩交换着眼神,在父亲屋里东翻西找。
“当家的,找着啥没?”王氏压低声音问。
“屁都没有。”柳聪烦躁地说,“这老头,看了一辈子风水,难道就没给自己攒下点压箱底的宝贝?”
“不是说往南走、绳子断那里有讲究吗?”王氏眼睛一亮。
“肯定有讲究!”柳聪笃定道,“老头子精着呢,这是给咱们指路呢。到时候看我的,保准让绳子在‘好地方’断。”
灵堂设了起来,那口薄皮棺材停在正中,前面摆着简单的供品和长明灯。柳厚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木然地往瓦盆里添着纸钱。火光映着他红肿的眼睛和呆滞的脸。他脑海里翻腾着父亲生前的画面:父亲教他认山形水势,他总学不会,父亲也不恼,只是叹气说:“厚儿,你不吃这碗饭也好,这行当,看得太清,心累。”父亲每次给人看地回来,总会带点吃的,哪怕只是一块麦芽糖,也要分成两半,他和哥哥一人一半,哥哥总是先抢大的……父亲最后那望向老黄牛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夜渐深,来吊唁和帮忙的乡亲陆续散去。隔壁东厢房,隐隐传来柳聪和王氏的窃窃私语,还夹杂着轻微的、翻找东西的窸窣声。柳厚仿佛没听见,他只是跪在那里,看着棺材前跳跃的灯火,看着棺材里父亲平静的、仿佛只是睡去的面容。
寒风在屋外呜咽,卷起地上的落叶。院子里,老黄牛在牛棚里安静地倒嚼,偶尔发出一声低沉的鼻息,它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一直望着灵堂的方向。